闾丘露薇

走过校园,一抬头,发现降了半旗,随后仔细观察了一番,整个小镇挂着美国国旗的地方都降了半旗,应该是悼念巴黎袭击事件中的死者,而在这些死者当中,也有美国公民。看学校的报纸,才知道学生们举行了烛光晚会,祈祷和平,拒绝恐惧。

在做TA的课堂上,教授和本科学生们讨论这次袭击,大家讲述了从哪里得知的消息:社交媒体,朋友同学的转述……一个来自德克萨斯州的女生举起了手:

“当我的同学对我说,你知道巴黎的事情了吗?我当时随口回了一句:恐怖袭击?我并不知道这个新闻,这只是我的即时反应而已。说实话,证实了我的直觉,我并没有特别特别的惊讶和其他的感受,这并不是说我对死伤者没有同情,只是我觉得,为何要对巴黎的袭击感受特别,之前几乎同时发生的黎巴嫩的恐怖袭击呢?还有其他地方发生的呢?”

女生的措辞非常地小心,生怕当中有被误解和政治不正确的地方。另外一个女孩马上举起了手:

“我的那些朋友和同学,都把自己在社交网络上的头像换成了法国国旗,还有‘Pray for Paris’(为巴黎祈祷)。社交网络提供了这样一个选择,可是当其他国家发生惨剧的时候,为何没有这样的选择,让人们来表达呢? 我没有更换我的头像,当然并不代表我不关心和同情死伤者。”

教授展示了一张来自社交网络的漫画,大概的意思是,西方媒体用大大的篇幅报道巴黎袭击,但是对于在中东地区发生的恐怖袭击着墨不多。教授问我,作为一个曾经的媒体人,如何看待?我问学生,有多少人在看懂了黎巴嫩的袭击事件之后,会相互谈论,或者格外留意?没有人举手。

“但是新闻就在那里,至少BBC对于黎巴嫩的袭击,是有滚动播出。如果说到中东恐怖袭击,如果说美国媒体,拿《纽约时报》来说,几乎每天可以看到在伊拉克的相关报道,但是有多少人留意? 就在巴黎袭击事件之后,《华盛顿邮报》还登了一张图表,展示了之前一年全球恐怖袭击导致的死亡数字,可以看到,排在前列的,包括伊拉克、巴基斯坦等。对于这些资讯,大家是否关心?到底是媒体的问题? 还是我们每个人的问题?”

教授给大家展示了一篇文章,关于一些媒体如何利用科技,来监测自己的新闻报道,到底哪些更受读者欢迎。当看到有些新闻的点击量不高之后,这些媒体就会不再跟进报道。其实这一直是我想了好多年的问题:当大家在抱怨媒体素质越来越差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身为受众,也对这种自己感到不满的局面负有责任?尤其是在信息流动自由的地方,正如一个女生所说:“更多人情愿关心Kim Kardashian生孩子的事情。”说到Kim Kardashian,因为做作业的关系,我和我的同学需要从一堆新闻里面选择几篇最受关注、最具话题性的新闻,于是我们利用亚马逊做了一次调查。原本以为,黑人和同性恋受到不同待遇的新闻应该最能够激发人们的情绪,结果,原来还是关于Kim Kardashian是不是可能会成为第一夫人的新闻排在第一。用维基百科上的注解:一位美国社会名流,娱乐界名媛,电视名人,模特和商人。

说到媒体,一位女生对Fox表达了不满,因为在报道的时候,Fox的主播特地强调:“这又是穆斯林干的。”这位女生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强调宗教背景,因为很容易导致公众把一顶帽子套在所有穆斯林的头上。

说到这里,教授开始讨论是不是应该接收叙利亚难民和派出地面部队,是不是敢去华盛顿,因为IS发出了警告,因为IS可能还有些遥远,巴黎可能因为很多人去过,所以会觉得有关联感,但是难民,可能会出现在自己的家乡,甚至是自己的周围,自己会如何看待他们,如何和他们相处?派出地面部队,可能是自己的家人,朋友甚至同学。再想深一层,到底如何看待以暴制暴,到底如何看待“好”的暴力,和“坏”的暴力?

有一点我没有时间和这些学生分享,事实上,西方媒体对巴黎袭击的大幅度报道,其实也有另外一个角度的效果。如果人们对于恐怖组织因为在远处而不关心的话,那幺到了家门,那就成为不得不认真考虑如何应对的问题。正如《经济学人》的文章指出:“随着每次IS对西方国家发动攻击,西方国家出动部队的意愿都会增加。如果发生针对美国本土的大型袭击,这件事情就会尘埃落定。”这样的判断,不是没有道理。

教授说起美国网民们的各种反应:阴谋论,比如说这是西方国家的阴谋,为了能够派兵攻打叙利亚;各种仇视穆斯林和难民的言论(事实上超过一打的州已经宣布拒绝接受来自叙利亚的难民,虽然美国媒体指出,这些州长根本没有这样的权力);除了教授没有提到美国就是罪魁祸首(哈,教授不懂中文),所有的这些,包括媒体给予巴黎的关注程度,朋友圈里面的法国国旗,Pray for Paris,如果不是因为知道教授在说美国,差点以为他在说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