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青武

下午五点,学校实验楼其他部门的人都下班了,包括教师阅览室的工作人员。我从学生阅览室移身到教师阅览室,里面就我一个人,天地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每天的这个时刻,我都沉浸到个人的阅读中。今天,我阅读的是《收获》2019年第2期,在“非虚构”栏目,我读到的是袁凌表现孤儿学校学生生活的《寂静的孩子》。读着读着,我读到了这幺一小段话:

“那个吉林敦化郊外叫着雁鸣湖的小镇,还有那里的生身记忆,对奇奇来说,是件比坐在办公室地上挨训更难面对的事。”

是的,就是这一小段普普通通的文字。但你不知道,就是这一段文字,却带给我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

雁鸣湖镇?东北?“文革”中,不是有一部知青小说,描写的是东北知青的生活,名字就叫《雁鸣湖畔》!对,应该就是那个雁鸣湖——我没有去,也没法去考证,但我就这幺很任性地认定了这个事实。

我恍惚又回到了少年时期。那时的我,是一个阅读若渴的小学生,我到处去找能阅读的东西。这里有哥哥姐姐们以前的课本,我记得岳飞校场比武,就是从“文革”前的课本上读到的。还有可以找得到的报纸,从任何地方搜罗来的小说。但那时的小说实在太少,比如古典的,我读过《三侠五义》《小八义》《水浒传》等,读《水浒传》,是在评《水浒》运动中,作为批判对象来读的,读了很多遍,甚至还作过讲用报告,当然,报告的内容不是来自自我的阅读体验,而是来自《红旗》杂志;现代的,读过《矿山风云》,还读过一本反映抗战胜利后,我们党和军队如何进入东北的小说,薄薄的一本,内容我完全忘记了,但我记住了当时的一句口号,口号是“让开大路,占领两厢”,从此以后,这句毫无色彩与魅力的口号就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我想,就算我将来老到忘记回家路了,但这句话可能还不会忘。记忆中,我还读到过一本杂志——那时的杂志真是很稀少的,具体名字也忘记了,里面的内容也全忘了,但我记得一篇的开头,是写上海一间小学篮球比赛的,开头是短短的一段,就一句话:“?,哨声响了!比赛结束了。”类似的片段印象还有很多很多……

回到《雁鸣湖畔》。我已经不记得作者,也一点记不起内容了,记忆中,仅有一些碎片,无非这是一部知青小说,背景是在东北,地点是雁鸣湖边。而且,可以肯定的是,雁鸣湖这个地名,在我的日常生活中,从没再出现过。它就像沉睡在我的记忆的深处,一直沉沉地睡着,但现在,就是《寂静的孩子》中这句普普通通的话,把它唤醒了!我的心里涌过一种我这个年龄少有了的悸动!是的,这真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雁鸣湖,就像我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现在,在一个灯火阑珊的地方,我远远地看到了他的背影,我可以肯定,他就是我找的亲人,然后,他一步步朝我走了过来,而我也一步步朝他走过去!面目渐渐清晰,最后,我心说,就是他!一点没错,当时就是这种感觉。

即便有了这种奇特的感觉,但我仍然认为,《寂静的孩子》就是一篇普普通通的作品,而那句话只是里面更为普通的一句叙述——连描写都不是,一个我想不会在任何读者心中搅起波澜的语句。但现在,就因为我年少时读过的《雁鸣湖畔》,一切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