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邵浩

退而不休的法国专家
—— 记法国退休专家志愿者协会中国项目主管丹尼尔

文/邵浩

国务院副总理马凯(右)为2015年中国政府“友谊奖”获奖专家丹尼尔(左)颁奖

在法国,有这幺一群本该享受悠闲退休时光的老专家,却通过传授自身掌握的技术知识,活跃在非洲、亚洲、南美洲等地的发展中国家和地区,帮助当地政府与人民改善生活。负责这些“退而不休”专家们工作的,是法国退休专家志愿者协会的工作人员——他们中大部分也是退休人员。而具体负责中国项目的主管丹尼尔·尹斯铎(Daniel Isidor),已年近80岁高龄,是2015年荣获中国政府“友谊奖”年龄最大的外国专家。

笔者负责这位专家及其爱人的接待工作。出乎意料的是,第一次见到丹尼尔,你完全难以将“80高龄”这个标签与眼前的专家挂钩。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充满了“活力”。

经过10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即使是年轻人也会出现倦意。但丹尼尔风风火火地走来,还向我解释说:“行李箱里除了参加活动时的正装,其余就是调研用的材料。趁着这次来华的机会,我还要跟几个项目单位沟通,了解专家派遣的进展。”看着眼前充满活力的丹尼尔,已经成了我心中“越工作越年轻”的典范。

一个清晨的决定

感兴趣于在大多数人认为本该享清福的时间里,他为何还要继续工作,丹尼尔谈起了他与法国退休专家志愿者协会的一段缘起,颇具巧合,又冥冥中注定。

2003年的一个清晨,已经退休在家的丹尼尔,如同其他老人一样,打开电视,百无聊赖地浏览着电视节目。突然,一则公益广告吸引了他的注意:画面中,一位同他年龄相仿的退休老人介绍着自己现在所从事的工作——一项志愿活动,依靠自己掌握的技术知识,力所能及地帮助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的人民,值得一提的是,这个组织的成员均为他这样的退休专家。

巧合的是,这个组织办事处离他的住所仅有150米。而广告中的那位老人,正是该组织的副总裁菲利普(Philippe Aubert),也是丹尼尔的老朋友。应菲利普邀请,丹尼尔顺利加入,成为组织中的一员。面试时,菲利普只向丹尼尔提了两个问题:一、会讲英语吗?“会。”二、之前从事过与中国相关的工作吗?“没有,”但他说,“我对中国充满了期待,而且我已准备就绪!” 虽然丹尼尔退休前从未到过中国,但由于之前从事奢侈品管理工作,曾多次到过香港,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虽已退休,但能有机会来到中国,可谓未为晚也。

从那时起,他便与这个组织结下了不解之缘,也许他也未曾想到,退休后,他又继续工作了12年,而如今这个数字,还在增长……

法国退休专家志愿者协会(Association Generale des Intervenants Retraites)简称AGIR,这个单词在法语中正好有“行动、做事”的含义。AGIR总部设在巴黎,是由4000多名退休和即将退休的高级专家组成的非赢利性和非政府组织,与全球50多个发展中国家和地区建立了合作,无偿为其提供咨询服务,合作项目包含农业、经济、环保以及文教领域,形式为组织培训以及派遣相关行业退休专家等,而该组织与中国国家外国专家局的合作也有20多年的历史。

丹尼尔作为中国项目主管,专门负责处理中国的派遣需求,每年派遣15-25位退休专家来华指导工作,帮助中国项目单位研发新的产品,提高技术水平。专家遍及黑龙江、内蒙古、山东、陕西、四川、云南等省市自治区,如黑龙江戈比格野果庄园在AGIR专家指导下,成功研发出六原浆野果酒、果醋、果汁等系列饮料;昆明市城市排水监测站聘请AGIR专家参与滇池蓝藻打捞及无害化处理监测与评估,并对蓝藻毒素对水体及有机肥料的危害等问题提出预警等,其工作受到用人单位好评。同时,他还协助AGIR安排法国有关部门接待来自中国财政部、农业部等单位的培训团组。

提起工作初期遇到的困难,除了要匹配合适的项目,丹尼尔有时还要做来华专家的心理工作。起初,由于部分专家对中国的偏见与不了解,对于那些不愿到中国、而更愿意去俄国或非洲的专家,丹尼尔还当起了中国的“宣传员”。“但如今有如此偏见的专家越来越少了,因为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媒体,都能看到中国对于世界的影响越来越大。”丹尼尔欣喜地说道。此外,他还会根据地区派遣专家,例如中国西部地区很少有人懂法语,因此派遣会讲英语的专家就成为了必须。

一场葡萄酒世界的对话

笔者曾在法国波尔多大学求学,而丹尼尔的亲属也在同一所大学任教,交谈起来自然感觉亲近了许多,话题也自然而然转向了波尔多引以为豪的葡萄酒产业。

丹尼尔介绍道,派往中国提供技术支持的人员多为农业及种植技术方面的专家,例如果树栽培、葡萄酒酿造等。而葡萄种植及酿造技术,这是法国传统优势领域,因此他对葡萄酒产业也有着许多独特的看法。

波尔多位于北纬46度,自然环境非常适合葡萄的生长,而中国大多葡萄栽种地区在北纬36-41度。高纬度的日照是在葡萄的生长季,即夏天有更长时间的阳光直射。记得波尔多的夏天,早上5点不到就已经阳光灿烂,晚上要到近10点太阳才落山。而低纬度的地区,日照时间则更长,但冬天葡萄是不需要那幺多阳光的。但从纬度上说,中国也有特例:比如云南,因为位于高海拔地区,有更强烈的阳光与紫外线,也会有比低海拔地区更长的日照时间,因此有些葡萄园的地势已经超过了云层聚集的海拔高度。高海拔气候凉爽,产出的葡萄香气好、色泽深,酒本身也比较细腻柔和,更像阿根廷产区的特色。

丹尼尔还指出,波尔多和山东均为温带海洋性气候,温差不会太大,因此均是葡萄酒的绝佳产区。例如中国的葡萄酒品牌“张裕”就发源于山东。丹尼尔特意提到,有意思的是,如今中国的葡萄酒已经远销欧美。在以葡萄酒闻名的法国,无论是超市还是酒商中,都能发现“长城”、“张裕”这样的中国品牌,在世界葡萄酒中有着一席之地。

丹尼尔说:“当今中国的葡萄酒发展处在一个有意思并非常有意义的时期,从现在开始的未来十几年将决定中国葡萄酒的走向,而派遣专家来华指导的法国专家,正处于这一大潮之中。”

他指出,法国的葡萄酒产业几乎均为自建酒庄,酒庄庄主们从葡萄种植起就从选种、栽培开始把控葡萄酒的品质,从而酿出有自己酒庄独特风格的葡萄酒。而上世纪中国的葡萄酒公司只是收买农民种植的葡萄来酿酒,没有自身独特的风格。

让丹尼尔感到高兴的是,有了外国经验及专家的指导,中国走上了正确的葡萄酒发展之路。中国在2008年后建立的酒庄,开始避免收葡萄酿酒的方式,改为自己耕种、自己管理,这样便于精确掌握葡萄的质量。这种以自种的葡萄为原料酿出的葡萄酒,才可以称之为真正的“酒庄酒”,在法国乃至其他国家,这都是有明文规定的。

建立自己的酒庄后,又要如何建立起自己的风格呢?丹尼尔介绍了葡萄酒所属的新旧世界。葡萄酒旧世界中的法国、意大利、西班牙等国,每个产区都有严格的规定,种植哪种葡萄品种,并在酒标上标示出产区的名称,没有列入可种植范围的葡萄就不能使用。而新世界,如澳大利亚、新西兰,只要在限定区域的土壤上,种植什幺品种的葡萄都行。新旧世界的做法可以说是各有利弊:旧世界局限性很大,但葡萄酒风格突出;新世界虽然没有那幺多束缚,但却难以让人分清产区特色,难有自己风格。

“而当今的中国,就站在这样的一个十字路口,是选择旧世界的风格,还是新世界的方式?是葡萄品种优先,还是产区特色优先?目前来看,中国广袤疆土的优势使它可以种植任何葡萄品种,并可以生产红葡萄酒、白葡萄酒及气泡酒,但长久下去,将失去自己独特的风格,因此建立重塑特色势在必行。”丹尼尔总结说。

此外,他还提到北京郊区也是块葡萄种植的宝地。据了解,房山在未来几年将成为北京葡萄酒酒庄的聚集地,现在在建的酒庄就有50多座。一般一座酒庄的建成及葡萄园的耕种需要5年,而葡萄成熟期要5-10年,因此2025年左右,北京将会有许多葡萄酒品牌出现,而丹尼尔相信,中国也将在这个时期迎来葡萄酒的黄金年代。

波尔多地区的酒庄酒闻名世界,得益于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与其独特的酿酒工艺

中国的“美丽年代”

在访谈中,丹尼尔还特别提及四川省,称四川是AGIR重要的合作伙伴之一。丹尼尔说:“通过四川,让我看到了中国梦在这个地区正一步步实现。”

2013年,四川雅安曾发生过7级地震,但当地人民的坚强令他动容。丹尼尔特意向我展示了他今年去灾区所拍摄的一部分照片:一排排房舍的残垣断壁、损毁的家具令人触目惊心,但更振奋人心的是,在废墟旁,新的建筑正拔地而起。“灾后,我们与雅安市旅游局合作,派遣了具有旅游规划相关经验的专家,希望重建当地的旅游产业,为灾后城市的重建尽一份力。”丹尼尔说,“我们不只要重建当地人民的家园,还要让来这里参观的游客铭记在灾害中失去的一切。”

2005年,丹尼尔首次来北京,就曾入住外国专家大厦。10年前,大厦旁北四环立交桥还正在建设中,道路两旁的绿植也才冒出新芽,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标志性建筑“鸟巢”、“水立方”还是一个个工地。但那时的中国,就给他一种充满朝气与活力的印象,中国正逐步与世界接轨,私家车正逐渐取代自行车,高楼正拔地而起,城市一片蒸蒸日上的景象。

丹尼尔说:“多年前我的一位中国朋友告诉我,未来10年内,中国将会成为全球顶尖国家之一,我当时不以为然。如今,我为我那时的态度感到羞愧,因为他的话应验了。”

访谈的最后,丹尼尔向我展示了一本《巴黎影像百年》的画册,Latique等多位摄影师用照片记录下了1900年的巴黎风景。照片中展示的巴黎,地铁正如火如荼地建设,日后成为巴黎浪漫代表的艾菲尔铁塔也已经完工,现代化的地下水道设施改变了城市的面貌,连新世纪的宠儿——汽车,也开始与马车一同奔驰在道路上……那时的巴黎正经历着后世称之为 “美丽年代(La Belle Epoque)”时期,当时的法国,正享受着工业革命带来的经济发展、社会繁荣。“现在中国的辉煌让我想到了百年前的巴黎盛景。如今,中国也要进入它的‘美丽年代’,我对中国充满信心。”丹尼尔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