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都做着一个奇怪的梦,让我时时从熟睡中惊醒。我梦见自己又变成了小女孩,正在匆匆忙忙地准备上学。妈妈在我耳边催促:“快,金,你要迟到了。”“妈,我的午饭盒呢?书又到哪里去了?”我知道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上天在提醒我一段未完的人生最宝贵的经历。

虽然我所在的学校要求特别严苛,但我热爱上学,喜欢学校里的一切——书、老师,甚至作业和考试。我最渴望的是能够合唱毕业歌,对我而言,它比流行歌曲更美妙。然而,和所有子女众多、生活困顿的家庭一样,现实非常残酷:我们七姐弟买不起校服、运动服,也没有乐器和课后练习;我们只能清唱给自己听,或玩千斤顶,做作业时嚼嚼洋葱;每天早晨,我都用碎纸板塞住鞋底的破洞。这些算不了什幺,只要能上学,外表寒碜和物质匮乏我都能忍受。但悲剧接二连三地发生:弟弟保罗玩叉子时戳破眼睛,感染细菌夭折;随后,爸爸又罹患肺结核去世;不久,妹妹玛格丽特因同样的病早亡。一连骤失亲人的痛苦,使我得了溃疡,不得不暂时在家休息。寡居的妈妈找到一份每周5美元的清洁工作维持生活,她的脸变成一副悲伤绝望的面具。

终于有一天,我下定决心,说:“妈,我要退学,找份工作帮帮家里。”从妈妈的眼里,我看到难过与解脱混合的复杂心情。于是,15岁的我离开了最爱的学校,辍学到面包店干活。我想,自己的合唱梦也许永远破灭了。

和爱德结婚后,我们迁居辛辛那提。随着孩子的降生,梦开始复苏,我决心不让孩子重蹈覆辙。我在房间里放好满满的书和杂志,陪伴他们做作业,鞭策他们不断进取。后来,六个孩子都顺利从大学毕业,有一个还成为大学教授。

可我最小的女儿林达生来患有小儿关节炎,手脚难以动弹,治疗又使她常常产生痉挛、头痛、胃痛的副作用。老师不可能时时照看她,林达根本不适合呆在一般教室里,我每天则活在学校告急电话的噩梦中。如今,林达19岁了,仍然没有拿到高中毕业证:她在重演我的历史。

搬到密执安后,我到当地高中去找解决办法,无意间看到学校公告板上招收夜校学生的启事。这是个好主意!我想,林达晚间病情较轻,我也有时间陪她。

林达报名时,登记的教师真诚地关心道:“斯克特斯太太,您也可以参加夜校学习,报个名吧?”

我无奈地自嘲:“我?哈哈!我这个老妇人。我已经55岁了!”

他一再坚持,我也暂时没什幺可做,便选修了英语和工艺。令我惊喜的是,我和林达在夜校中都得到“成长”:真真实实的昔日又重来了,让我激动不已;坐在一群孩子中间,又让我手足无措。不过,他们尊敬和鼓励的目光让我安心。白天,我在家里做家务、带孙子;晚上,我到夜校里学习,常常直到凌晨两点。

我和林达互相鼓励,渐渐走近了毕业的日子。这天,校长把我叫进办公室,我忐忑不安,惟恐做错了什幺。他和颜悦色地说:“斯克特斯太太,您的表现十分出色。”我的脸禁不住慢慢发烫。

“所以,您的同学一致选您为毕业生代表演讲。”我惊喜得目瞪口呆。接着,他递给我一张3000美元的支票:“这是对您的奖励。您的大学奖学金。”

“谢谢。”我激动地不断重复这惟一想到的词语。

毕业那晚,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两百多人,我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惧:演讲是一次全新的经历和考验。我的嘴唇仿佛干裂,我的心跳好像停止,我真的打算一走了之。不,我不能逃避!毕竟,还有我的孩子在等我演讲,我不能像个懦夫。这时,毕业歌的合唱开始了。恐惧顿时无影无踪,愉悦浸满心间:我毕业了!林达也毕业了!演讲后,如雷的掌声淹没了我——我生命中的第一次喝彩。我的兄弟姐妹从中西部赶来,赠予鲜花祝贺;我丈夫则送了丝质的玫瑰:“它们永不褪色。”

现在,我和林达又开始为自己的大学学位而不懈努力。

偶尔,我会坐下来抚摸毕业演讲稿,耳畔不时萦绕当时的话语:“不要低估您的梦想。只要您坚持,任何事都会实现。它不是孩童稚气的幻想,它意味着:艰辛的付出、坚定的信念。”冥冥中,我竟感觉时光倒流:妈妈在焦急地催促:“快,金,你要迟到了。”——我泪流满面!

是的,妈妈,我迟到了,但等待却如此甜蜜。我希望,您和爸爸也听到了您的女儿和孙女的合唱——毕业歌。G

《海外星云》(2001年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