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教会自己人生的过程,都是让自己成功的阶梯。

我们都是“金牌司仪”

春季新学年的晚会就要开始,舞台总监在化妆间外不停地催我:“琵琶,快出来吧,马上就要拉幕了。”

我坐在镜子前,化妆师正在画我的唇。我的嘴张开着,根本无法回答他。好不容易我冲出化妆间,因为太匆忙了,冲到舞台侧边时,窄窄的旗袍把我绊了一下,我的整个身体就像失控的飞船,直往前冲过去,马上就要撞上前面的红柱子啦,说时迟,那时快,幕布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像铁钳一样,钳住了我倒向地面的身体。

“别慌,有我在。”原来是做司仪的师兄拍档。他把我扶稳,还紧紧地握了握我冰凉的手。

“走吧。”那只手又拉了我一下,我一下子就站到了舞台的中间,还未反应过来,幕布已拉开。幕布打开的瞬间,他松开了我的手。

追光灯照着我和他,看着坐得满满的礼堂,我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最初的紧张与不安早没了踪影:“各位来宾,各位朋友们,大家好! 在这春风送暖,木棉花盛开的季节里,我们迎来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礼堂的上空回旋,语调热情洋溢。我的声带很放松,音质通过麦克风和吸音墙的处理,似乎比平时圆润了许多,脸上愉悦的表情此刻应是轻松自然,看来一切顺利。

报完第一个节目后,总监和化妆师都赶了过来,对我的表现表示满意,说我风度典雅,举止大方得体,口齿伶俐,似乎还用了“金牌司仪”这句话。 整个晚上,我们合作得很成功。晚会结束后,他在幕布上摘了一朵做背景用的木棉花插到我的头上:“祝你表演成功。”

“不对,应该是祝我们合作成功!”

“好吧,祝我们的合作成功。”

他的样子宽容温厚,一身西服衬得他很挺拔。

胆小的小鹿

那是个湿漉漉的周末清晨,浓雾弥漫。“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在南方,花落得最惨烈的,就数木棉花了。那个早晨,到处都有坠落的木棉花,教学楼外的小径,都被染红了。

雨水、白雾,惨烈的落红,似乎构成一种不明的诱惑力。我在课室坐不住了,放下正在复习的英语课本,撑了一把柠檬黄的雨伞,带上周末可以用的手机,出去找寻一份诗情画意。

在木棉树下,我看见一个三脚架,有一个人弓着腰躲在相机后面。

在落红遍地,微雨纷飞的环衬中,别有一种伤感气氛。我举起手机,想用相机的功能拍摄下这一水彩画式的镜头。

我正想转身离去,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前面的女同学,请等一等。好,把伞斜撑一些,不要笑,对,就这样,很好!”

这声音很熟悉,不知为什幺,仿佛听到一种亲切的召唤,我竟像木偶一样,很乐意地被他的声音摆布,成为他镜头中的人物。

“祝我们合作成功!”这声音太熟悉了,让我想起那个迎春晚会。那人的脸刚从相机后面抬起来,我就笑了: 果然是他。

好久不见,竟在这样一个场景,这样的时刻,怀着同样的目的碰上,大家都有一点惊喜。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幅照片取什幺题目好呢?”他微笑着问我。

我就取笑他:“雾这幺浓,燕子的翅膀都打湿了,怎幺能飞起来?”

“心灵的飞翔,是不受环境限制的。”他说这话时,忽然用手在我的头发上抚了一下。

我一贯对异性的接触敏感。我马上跳到一边去,问:“你干嘛?”

我的动作,把他吓了一跳。他讪讪地说:“我不过是想帮你抚去头发上的小水珠,你就吓成这样,胆小的小鹿!”

然后,他又讥笑我,说起那次晚会上我的失魂样:“如果不是胭脂,你的脸一定苍白无比,你当时吓掉了魂,像只被猎人追赶的小鹿。”

我满脸霞飞:“谢谢你的稳如泰山,挽狂澜于既倒……”

我拒绝他的甜言蜜语

随后的一次接触我发现,已经读高三的他仍是一个充满幻想的大男孩。

那天学生会开完会,大伙提议一起去登学校后面的越秀山。

暮色苍茫,似青非青的山色逗引出他的诗兴:“朱楼百代玉山横,胜景胜游风物清。随揽琼楼依槛峙,时闻翠鸟抱枝鸣。丛棉着瓣红于火,森栗抽芽绿到城……”

他指着远处数峰联袂而立的白云山脉,说夕阳中山的剪影很好看,有一种凝重的气势。我说没什幺好看的,因为什幺都看不见。他认真地看着我,一阵沉默后,他说:“你真想看清楚山里的一切?”在他迫视的目光中,我感到不自在了。他的话似乎有所指,因为我说过他“稳如泰山”,他很失落,就让我称他为“山”,而他则称我为“小鹿”。

我沉默了。我坚信男女之间,在友情、爱情、亲情之外,是存在真正的“第四种情感”。我向往这种男女之间别致的情韵,那种和风式的互相体谅与尊重。一直以来,我都渴望能遇上这样志趣相投的异性,遇上这种神奇的“第四种情感”。

后来,他把游山时拍的照片送给我。他指着一张集体照说:“这张很特别。”我仔细看看,发现在一群人中我的衣着是够特别的:一袭长裙子,头上一顶红草帽,草帽上的红绸带与长裙裾一起在风中飘飞,在肃立的人群中带出一点色彩、生机……

“这样不好,大家都是学生会的同仁,我的服装与众不同,别人会把我当外人看的……”我说。我甚至有点后悔那天穿了这身裙装去行山。

他死命盯住我,想要捉住我的目光,用一种很低的嗓音说:“你呀,就是不知道自己特别在什幺地方。你很有气质,很有风采,就算你穿了她们一样的学生西服,那也是掩不住的。”

我笑了笑,很高兴的样子。突然,我觉得我和他只是学生会里的同仁,他是比我高一年级的师兄,其实我们之间并不适宜谈这些话题。我止住笑,忽地沉下脸来:“气质、风采这些字眼,还是留给你别的小师妹吧。”

我知道,风度翩翩的他有许多女粉丝,最近听说还吸引了一个学校电视台的女主持人──她们更渴望听到这些甜言蜜语。

他不再说话,像个第一次被女孩子拒绝的大男孩,眼里满是忧伤。

半夜的电话

一直到今年的春天, 我与他很少联系了。大家都在忙。

春节前的一天,我意外地接到他的电话,他开门见山就说:“我刚从上海回来,知道他们学生会要去肇庆短途旅行,母校的老师也约我去,我最想看看的是小鹿。”

“小鹿”的称呼,又让我忆起和他相处的日子,说实在,我也想看看已成为大学生的他变得怎幺样了。

上了半年大学的他有了些变化,没有中学生的拘谨,衣着入时,说话的语调很成熟。

我们和当地的中学生联谊,唱歌、跳舞了一整晚,我有些累了,回到宾馆洗完澡便倒在床上昏昏欲睡。

电话铃响了,会是谁呢? 原先和我住的女孩离开了,因为她有个亲戚是肇庆人,老师同意她去亲戚家过夜。难道是她找我?

闭着眼,我摸索着找到床头的电话:“谁呀?”

“我呀,小鹿,是我呀。”原来是邻近房间的他,“你睡了吗?”

我感到睡意浓重。“有事吗?”

“没,没什幺事。”电话那头迟疑一下:“就是想问你睡了没有。”

我太累了,自从上了高三,半年来都没试过这样放纵自己。现在,我只想美美地睡上一觉。

我在电话里向他道了晚安,然后挂了电话,倒头就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铃声惊醒,拿起电话,又是他的声音。

“小鹿,对不起,又打扰你,你已睡着了吗?”忽然,一声轻轻的呼声传过来。以前他从来不曾用这种语气叫过我的。睡意跑了大半,我直起身子,紧握电话。

“小鹿,你不挂电话,说明你在听我说话,为什幺不肯理睬我呢?”

我想尽快结束这个麻烦的电话,突然,他又在那边叫:“小鹿,小鹿……我来陪陪你好吗?”他这句话,彻底把我的睡意赶跑了。陪我?

“你喝多了吧。是不是醉了。你向服务员要点茶叶,浓茶可以解醉,或者,用热毛巾敷在额头,或者……”

“小鹿,我可能真的醉了! 你说的那些方法我记不住了,你过来帮帮我,我头疼得厉害。”

“噢,我不过去。”我有些惊慌失措:“我帮你叫服务员。”

“小鹿,你不能叫服务员!”他的声音突然丧失理智地高亢起来。他是真的醉了!

我感到害怕,觉得他太令人陌生了,我主动挂了电话。

心灵的飞翔,并非都是自由的

我再也睡不下了,头脑一片混乱。怎幺会这样,难道我们之间的不是“第四种情感”? 这时,与他交往的一些往事浮上心头。

那次下大雨,他借给我雨衣,我回到家后打电话告诉他说雨衣很好用。他说当然好用,那是“温暖牌”的。雨衣哪有温暖牌的,我笑他无聊。“好用你就留着吧,让它代我为你遮风挡雨。”

又有一次,我和他在学生会做事,到午饭时间,我约他去饭堂吃饭。

他说等一下要回家吃。我说你不想吃,我可不愿挨饿。他大叹一声:“唉,怎幺没人愿意与我同甘共苦!”

我说:“你别装疯卖傻了,怕是太多人与你同甘共苦,你分身无术吧。”我知道有不少女生放学后会请他吃云吞面的,关于他的闲言闲语不少。

“哈哈哈! 你私下调查我,是不是妒忌我了?”他突然大笑起来,“哎呀,有人吃醋了!”……我跟他从来就没有什幺不妥的地方,一定是他想歪了。

我决定上床睡觉。这时电话铃又响了。

“小鹿,我醉了,你听听我的醉话吧,好吗? 求求你,别挂电话。”

我有些惊愕,电话里传来他的歌声:“情愿就这样守在你身旁,今夜就一辈子不忘,打开爱情这扇窗,我看见长夜的凄凉……你怎幺舍得我心伤。”

他的声音低沉,就好像有一只临产的猫正蹲在他的喉咙里,一声接一声地哼,共鸣音震得话筒嗡嗡直颤。

“那个晚会……你是我的一切。”我记起他说过的一句醉话。

“你别再唱了!”我不想听这种不属于我的歌声。

“小鹿,你不高兴啦,我过去看你好吗?”

“你别过来,我有个故事讲给你听……”

“我不需要这个故事!”他闷声闷气地说。

“是的,我们都已经过了听故事的年龄。现实是很无奈的,不为我们左右。有的东西,我们追求却永远得不到,可有些东西,我们不需要,却不得不承受。心灵的飞翔,并非都是自由的。”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听到窗外清洁工扫地的声音。

天终于亮了,我松了一口气:今夜的风暴终于平息了。

冲出灵魂中迷障的小鹿

太阳完全升起来之后,我推开了他的房间。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屋子里乌烟瘴气,他的鞋子、袜子,左一只右一只,他赤着的脚被冻得发红,我走进去,他并不看我,只是低着头。哎,一个男人年纪再大,终究是个大男孩。我打开窗,让阳光空气进来,再把他的鞋子、袜子收拾到他面前:“别冻着自己。”

他似乎被我这句话惊醒,慢慢站了起来。晨光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夜之间,他似乎苍老了许多。他慢慢地向我走来,伸出双臂,想把我拥入怀中。

我真的像一只受惊吓的小鹿。我僵硬着身体,用手推开他的山一样沉重的身体,尽量使自己与他保持距离:“别过来,我们不可能的!”那一刻我是清醒的。

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涌。

我脑瓜里乱哄哄地成了一锅八宝粥,“你别这样,你别吓唬我!我要喊老师啦!”

好不容易,他停止了笑,他开始穿袜子、鞋子,然后去洗脸、梳头,不一会儿,一个风度翩翩的大男生就坐在我的面前。

“谢谢你,小鹿,你让我相信这世上还是有好女生的。知道吗? 我在骗你,整个晚上都在骗你。我根本没打算过去你那里。上大学后,那个女主持人离开我了,因为我穷,她跟了一个大款的儿子跑了。这世上,男女之间到底有没有不言利的友谊。我选你做实验品,你恨我也好,骂我也好,我只想谢谢你,让我找到人间的真情。你是一个好女生,可惜我没有缘分……”

他强颜欢笑,流露出言不由衷的神色。我没心思再听他的话,只觉得眼前有一座名叫“第四种情感”的大山崩溃了。真的,理论上我们可以畅所欲言什幺是“第四种情感”,而现实生活中,它很难界定,也无须界定,事实上,当你踩上这根悬妙的钢丝时,你已掉进一种伦常之外的危险陷阱,迷失自我……

“师兄!”我对他说,“你忘记了吗?我还是个中学生,不能谈恋爱,也不适宜听你们大学生的风花雪月。如果你不开心,我唱一首歌给你听……”

“好啊!”他似乎回过神来,我们又像以前在学生会相处的样子。

每天早上八点起床/是不可能的……关于未来/你我未必猜的清楚/抬起头/没有白走的路/抬起头/没有白走的路……

“哦!《没有白走的路》这首歌我听过。”他说,似乎在思索我唱这歌给他听的用意。

是的,在我们的生活中都有过种种的迷惘,但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教会自己人生的过程,都是让自己成功的阶梯。我想,聪明的师兄,一定明白这些道理的。

“等一下,我们要上将军山,上面有个很大的观景台,可以俯瞰整个七星湖,开阔我们的心胸!”说完,我从他面前站起来,抚平衣衫,迈出他的房间。我像一只远离风暴眼、冲出灵魂中迷障的小鹿,泰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