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钢音

那一年,她只有3岁,跟在妈妈的脚边。

妈妈放下手中的针线去灶房,去喂猪,她就拿起来七歪八扭地绣。妈妈回头见了,一把夺去,边拆线边呵斥她。板鸟寨水族村庄,溪流淙淙,木屋错落。韦桃花拿起了针,就好像捡起了她的命。

40多年过去了。阳光下,人影、车影纷乱,韦桃花穿一件镶了绣边的水族斜襟衫,笑得温良而羞怯。临街的小铺面,满目都是绣品,七彩斑斓。

水族的男人死了,要砍一匹马陪葬,据说是让男人们来生骑马走四方。那留下的马尾,一代代女人收了来,绣马尾绣。韦桃花的妈妈,生了6个女儿,负担重,便带着女儿们绣花。韦桃花3岁学搓马尾,7岁就绣出了模样,13岁去乡场卖自己绣的背带,挣来50元钱,高兴得心怦怦乱跳。她用这钱,买了布片、马尾和彩线,绣出的第二根背带,卖了70元。

绣花的日子,是埋头数光阴的日子。一针针,一线线,绣一棵树,绣一只凤凰,绣一个围裙和胸牌。一抬头,有人长大,有人老去。她绣啊绣啊,绣到17岁,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结了婚,生了5个儿子。丈夫脑溢血,撒手去了。韦桃花带着3岁到15岁的儿子们,带着垂老的婆婆,起早贪黑地绣,安葬了老人,养大了孩子。

她从早到晚飞针走线,仿佛来不及哭。拿了大奖,中央电视台来采访她,人家一问,她的眼泪涌出来,说不出话。那扛摄像机的小伙说:“你别哭了啊,我都要哭了。”

韦桃花喜欢坐矮凳子,这样从早绣到晚,腰不会疼。她不看电视,也不听广播,不管外面世界的翻天覆地,那样会分神。她去西班牙、意大利和悉尼,到了那里也还是绣。现在她带着一批绣娘,给她们画图案,教她们绣花,在县城和老家两边跑。一坐下来,还是手不离针线。在一个绣娘的手下,马尾绣能留住沧海桑田,即使布朽了,线腐了,马尾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