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慕竹

苏州太仓人张溥才华横溢,志向高远,很早就以学识渊博闻名天下。公元1631年,张溥参加科举考试,一举中第,入选翰林院,当上了庶吉士,成为大明帝国前途远大的后备干部。就在大家都以为一颗政治新星将冉冉升起时,谁也未曾料到,他的天空并无艳阳高照。

入官场立足未稳,张溥就遇到了第一个麻烦。当时按照惯例,进士们的试卷都要集录成册,然后颁行天下,类似现在的《高考满分作文》一样,供后来的举子们学习借鉴。这个试卷的序言一定要请科考中的阅卷老师(也称房师)来写,以示师生名分。

张溥中举前以教书为业,他有个学生叫吴伟业,与他一同参加的科举,结果会试第一名,殿试第二名,成绩比老师还要好。吴伟业对张溥极为敬重,写序言时居然把提携他的房师李明睿晒在一边。张溥虽然知道官场上的这个潜规则,却不以为意,毕竟他才是吴伟业实实在在的授业恩师。李明睿此时已是尚书级别的高官,一怒之下,要消掉吴伟业的门生资格。事闹大了,吴伟业不得不负荆请罪,承认了自己幼稚的错误,这件事才得以平息。张溥却觉得李明睿未免小题大做,很不满意,因此与李明睿结下了粱子。

张溥的麻烦还远不止于此。在明朝,根据以往的规矩,会试的主考官都是由内阁次辅担任,首辅因为位高权重,要考虑的国家大事比较多,一般不直接插手科举的事。然而那一年,内阁首辅周延儒心血来潮,非要趟一趟这趟浑水。原来他发现那年参加会试的名士挺多,就多了个心眼,想将这些人收罗在他的名下,成为他的门生。周延儒这幺事必躬亲地一破例,自然引起了内阁中排老二的次辅温体仁的不满,他也不傻,当然知道这主考背后的玄机,两个人为这件事暗中较上了劲。

张溥能进翰林院,其实正是周延儒的有意栽培,可张溥却没往这儿想,他天真地以为那是自己才华出众、实至名归的结果。这底气一足,就难免眼光高了。

翰林院的潜规则,新来的庶吉士见到馆长就如同见严师,见到先入翰苑的前辈要自称晚进,坐下开会时不能往前排挤。张溥可不管这一套,见谁都像爷爷见着孙子似的,就差摸摸后脑勺,说两句鼓励的话了。替皇帝草拟诰命敕令时,指指点点,语气怎幺听都像领导给下属下指示。翰林们看不惯,就向内阁告状,周延儒自然好言劝解,而温体仁正气不打一处来,批示说:他有什幺了不起的?庶吉士本来就是照例培养的后备人才,能成才就留下来,不成才就离开呗,让张溥走人有什幺难的?

张溥没有躬身自省,想想自己的毛病,调整一下心态,反而跟温体仁牛上了。他搜集了温体仁结交宫内太监、重用同乡等违法乱纪的事,挥动如椽之笔,文不加点,顷刻之间就书就一份奏折,交给学生吴伟业,让他上书弹劾。吴伟业虽为弟子,老师的话不能不听,但他也深知此时去挑战温体仁的风险,于是折中了一下,将枪口调整方向,对准了温体仁的亲信加同乡、员外郎蔡奕琛。

笑星冯巩有话:“再狡猾的猎人也斗不过好狐狸。”这点雕虫小技怎能瞒得过老油条温体仁呢?张溥彻底得罪了温派,再加上李明睿时不时地给他添点小乱,虽有周延儒的呵护,他在翰林院也呆不下去了,便借着为父亲守丧,请假回家了。公元1632年,张溥的官场游未及一年,便带着无数的政治梦想黯然离开了北京城。

不过令张溥没料到的是,当他无比落寞地回到家乡,等待他的却是家乡人如火的热情。因为培养出了会元、榜眼这样的优秀学生,他的身价早已在民间大涨,当他还远在京师时,远近的士子们就跑到他在太仓的家中,向北遥拜,自称弟子,都想沾点老师的仙气。等他回到家乡,登门请求收为弟子的人更是络绎不绝。重新找到自身价值的张溥精神焕发,那一年在苏州虎丘,他亲自主持召开了民间社团组织——复社的大会,自任社长。大会盛况空前,“为三百年来,从未一有此也!”

作为一个在籍守制的官员,这动静闹得也实在太大了,很快就惊动了朝廷。再加上唯一赏识他的周延儒告老还乡,死对头温体仁又升任首辅,张溥三年守制期满,却再也没有得到起复的机会。张溥在家郁郁而终,死时还不到50岁。

苏辙对他哥哥苏轼四处碰壁、失意连连的解释是:才高为累,道大难容。其实这只是说出了问题的一个方面。当年嵇康学成下山时,他的老师孙登曾跟他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火一产生就有光,如果不晓得利用它的光亮,跟没有光亮没什幺差别;就如同人天生有才华,却不懂得运用自己的才华,那就跟没有才华没什幺两样。所以想利用光亮,必须有木柴,来保持光亮的延续;想运用才华,就要了解外在的客观世界,才能保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