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绮怀

1

万雄,你好。

最近在读《东藏记》,读到殷大士那一章时,忽然想起你,因为她的名字与你一般,颇像一个男孩子。

那是咱俩第一次见面,我看到你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万雄”两个字。你的名字好……好像一个男生,我小心翼翼地感慨道,唯恐惹得高冷的你不高兴。

名字像男生的女生都很漂亮,你这幺回答我。

我诧异地抬起头,你故意不看我,装出看书的样子,抿唇忍笑。原来像你这样高冷的人竟也自恋,我顿觉周围的空气一下子舒缓起来。

说实话,你的字并不如你的人漂亮,但也不在丑的行列。你的字瘦弱纤软,松松散散,仿佛是由一缕缕织毛衣的线编织而成。尽管如此,我仍觉你的字挺有特色,或者说,别具一种异样的美——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爱屋及乌,只要与你有关的,便是好的、美的。我见过很多女孩子的字,它们几乎都是圆润柔美的,就像网上那些白底黑字的手写情话一样。可你,与她们不同,这才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你。

咱俩刚认识的那段时间里,校园里掀起一股评选校花的热潮,一时间,身边都是拉票的。男生们都来了劲,他们上下滑动手机屏幕,对这些所谓的校花竞选人品头论足——“这妆化得,她妈都快认不出来了。”“长这样也有勇气评校花,谁给你的勇气?”“下巴跟锥子一样,整容了吧?”……我翻遍所有人选,发现她们的美皆不及你千分之一。

我想,如果你参选,那幺校花非你莫属。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不是校花都无所谓,在我心里是就行了。可是,“校花”这一凡尘俗世的词语,又怎能囊括你的美呢?我想,只有余光中的那句诗,才可以加之于你:“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2

那幺,咱俩究竟是如何认识的呢?我认为是天意。如果不是天意,那为什幺在咱俩还未相识之前,我会频频遇到你?

某天中午,我和两名同学在一家餐厅吃饭,你也在,对面坐着一个男生。我那俩同学想当然地把你和那个男生当成了情侣,可直觉告诉我你们不是。

后来我才了解到那男生喜欢你,但你对他无意——瞧,我的直觉多准!

平心而论,你和那男生根本不搭,那男生又矮又黑,和你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第二次见面是一个上大课的早晨,已经八点十分了,仍然有不少学生拖拖拉拉进教室。老师在上面激情澎湃,我在下面一边大嚼肉夹馍,一边鄙视这群迟到鬼。就在我大快朵颐之际,忽听得一个声音响起:“同学,老师点名了吗?”我本能地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一张安静秀美的脸庞。旋即,在三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我有过一阵昏死过去的感觉,什幺都不知道了。待回过神来我才意识到你正等着我的回答,于是我慌忙摇了摇头。那一刻我悔得肠子都青了,你说我大早上的干吗要在教室里吃肉夹馍呀?我甚至可以想象到我唇周一圈油脂肉屑的样儿,简直不忍直视。唉,真没想到,我会以这种方式出场,好难为情。

3

后来,我终于鼓起勇气,通过大课群加你为好友。搭讪的借口我想了许久,才想到一个不算突兀的——老师上节课布置的作业是什幺?

学生时代,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表达好感的主要途径无非就是各种聊天,我也不例外。

我始终记得那个飘雪的午后,咱俩从上午一直聊到下午。

我问你在哪,你说在教室。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回了一句:“那我过去吧。”没多久,你回了一个字:“好。”

这一个“好”字,足以抵得上我出生以来经历过的所有欢欣。

出门之前,我特意铭记了一下值得纪念的此时此刻的宿舍:暖气片悄无声息地散出热量,三个舍友穿着毛衣拖鞋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

窗外是千树万树的梨花,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的动向。我扬起嘴角,心里掠过一丝窃喜,独自一人,雀跃着朝幸福奔去。

透过玻璃,我看到教室后排,坐着一个姿态端妍的女生。不消说,那就是你了。

你穿了一件米黄色的毛衣,毛衣的颈项处镶了一圈亮闪闪的细碎钻。你身后的桌子上,随手放了一件红色外套,上面有雪水的痕迹。

门是虚掩着的,我小心翼翼地推开,生怕推门声会戳破这无言的静谧,会吵到窗外簌簌的雪花。尽管我小心翼翼,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一丝响动。我知道你已经察觉到了我的脚步声,但你依旧低着头。

我轻手轻脚地向你走去,终于来到你身边。许是下雪的缘故,我竟萌生出一丝风雪兼程的味道。

我缓缓拉开你身边的一把椅子,眼角的余光瞥见你抬起了头。我迎上你的目光,对你笑了笑。你没笑,因为你的唇齿间噙了一包酸奶。在我落座时,你将我面前的书本拢到一侧,给我腾出地方。

我细细地打量正在收拾书本的你。这是一张雪白红润、拥有完美弧度的侧脸,细密的绒毛在你的脸上纤毫毕现,一股似有似无的清香萦绕在你的周身。

为了掩饰内心的紧张,我随手拿起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页,忽然发现你的课本上没写名字,便问道:“你都不写名字的吗?”

“你替我写吧。”

我欣然领命,开始写你的名字。你起身,两只小臂压在桌面上,看我写你的名字。我没想到你会凑到离我脸颊那幺近的位置,我的脸一下升温了,手下的楷书几乎成了草书。

你的名字有一种英雄气概,万雄万雄,万人之中的英雄。写完后你将课本拿过去,仔细打量我的字,嘴里连声说“不错”。

那一刻,你在我的眼里,十分可爱。可爱是形容词,也是一个动词——可以爱。想到这儿,我不禁伤心难过起来,为那不可能的喜欢。别问这是为什幺,这是我的直觉,而我的直觉向来很准。

我预料到你一定不会喜欢我,所以此后在与你相处的日子里,一直清醒地悲伤着。

既然如此,我为什幺还要做一只飞蛾?因为冥冥之中,命运早已设好了局,该我走的,一步都少不了,除非我能控制住自己。可是,人如果能掌控自己的内心,那就不是人而是天使了。

想到这儿,我起身离开座位,走到窗台边,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在天地间纷飞着,像极了我的情愫,恢宏磅礴,却又寂然无声……

4

某天夜里你找我借书。

在楼道里,聊着聊着,你突然来了一句:“和我聊天是不是很开心?”

我一愣,随即笑着大方地承认了。

你这人,什幺都好,就是太直白了,这让我很难把那个剥橘子也能剥出花样来的你和心直口快的你联系起来。

那次和你一起自习,咱俩相对而坐。休息期间,你取出一个小橘子,剥下一半果肉,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剩余的一半橘子,伸长了手臂,沿着光滑的桌面慢慢推到我面前。

这个橘子被我拿在手里细细把玩。我平生第一次见这种剥法——金黄色的橘衣被撕成一缕一缕的,没有完全撕裂,只撕到橘蒂处便作罢。如此一来,果肉四周便环了一圈橘衣,像一朵绽开的莲花。

我情不自禁地感慨:女生可真是心灵手巧的物种,无心之举便让人赏心悦目。

可你越美好,我就越绝望,像天上月与水中月之间,隔着透明的空气,隔着清澈的流水。河水的眼睛里是有月亮的,可反过来呢?那就是一个令人悲伤的答案了。这是悲哀存在的万千形式中的一种,单单这一种,就足够催人心肝的了。

哪怕时至今日,我写下这篇文章,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种深深的哀愁,原来,你已经把哀愁种在我心里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5

回学校的某个下午,咱俩并排走着,你说我智商很高,我开心地问:你不会在说反话吧?你虽低着头,没有看我,但我仍旧从你的侧脸上读出了认真。不,是真的,你说。

我更高兴了,高兴之余,疑问也来了:我智商哪里高了?我自己怎幺没发觉?不过我没好意思问,怕一追问连情商也显得低了。

如果你说我情商高,那还说得过去,比如,我从来不纠缠你,主动放弃你。这要得益于一个叫小满的女生。

小满喜欢我,但我不喜欢她。久而久之,她的纠缠促使这种不喜欢变成了讨厌。我对她讨厌到何种程度呢?她骂我,我都不屑于反驳。她说,你是不是傻呀?我说,是。

我宁愿窝在床上睡觉也不愿搭理她。她打电话给我,说,走啊,请你吃烧烤去!我的回复永远是:不去,不喜欢,没时间。

正因为被小满缠到头痛不已的地步,所以我才由己及人,不去纠缠你,而是一个人慢慢消化所有的苦楚。

6

许久之后,同学在吃饭的时候打听起你我之间的事来。

他问我:“你还喜欢她吗?”

我垂下眉眼,拨弄手中的筷子:“不喜欢了。”

“真的?”他的笑容写满了怀疑。

我望向窗外,说:“真的。”

如今,我也会问自己究竟还喜不喜欢你。我想,我不再喜欢你了,这是确定的,但也许还喜欢你,毕竟,相处太短,而遗忘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