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燕

《左传》是我国第一部叙事详细的编年体史书,它标志着我国叙事散文的成熟,其史学价值和文学价值被历代学者所称颂。但是对于《左传》叙述鬼神妖梦之事,古人则有所诟病。汉王充认为《左传》“言多怪,颇与孔子‘不语怪力相违返也”;晋范宁认为“《左氏》艳而富,其失也巫”;宋胡安国也认为《左氏》“失之巫”;清韩菼批评《左传》“好语神怪,易致失实”,等等。如果单纯从史实考证的角度来说,这些观点的确有其道理。

然而,《左传》是史也是经,虽然史官文化提倡“实录”,但书写帝王圣贤的神异传说,能够为权力合法性提供理论依据。而且,《左传》还有阐释《春秋经》的任务。从“以事解经”的角度而言,叙事的主要目的在于解经,有时可以对故事进行创造性改编,如《公羊传》《谷梁传》中所叙故事有些也与史实不符。《左传》通过叙述鬼神妖梦来体现善恶报应,可以劝惩人心,亦可令“乱臣贼子惧”。

每一种叙事现象的产生都离不开特定的文化背景。中国上古时代巫史并称,夏商时期,巫觋文化盛行,人们将许多事情的发生归因于天地鬼神意志。到了周代,随着社会的发展,礼乐文化盛行,史官文化兴起。可是巫官文化的影响依然存在,表现为史官对天人关系的思考及借鬼神说人事的叙事方式。同时,在神秘思维的背后,理性精神逐渐上升。

上古时期,先民面对各种异常现象无法正确解释,便把这些现象的出现与人类社会的变化联系起来。“一切奇异的现象都被看成是稍后必将发生的灾难的朕兆,同时也是它的原因。”(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这是人类最初的共性思维,这种思维反映在叙事上,就产生了灾异叙事。

《山海经》开启了大量记载异常物象的先河,并把异常物象的出现和特定事件的发生联系起来。《左传》则通过叙述异常物象的出现来预兆其后将要发生的事件,且大多应验,并借贤人君子之口,阐明事件发生的真正原因。《左传》所叙异常物象种类繁多,概括而言,可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偶尔降临人间的天神。如《左传》庄公三十二年所记之神:“秋七月,有神降于莘……神居莘六月。”古人认为,自从重、黎绝地天通,神灵就不再轻易降临人间,如若出现,便预示着某些重大事件将要发生。如内史过所言:“国之将兴,明神降之,监其德也;将亡,神又降之,观其恶也。”此段叙事“为僖二年晋灭下阳传”。(冯李骅、陆浩《左绣》)下阳被攻克只是虢国走向灭亡的第一步,僖公五年八月,晋军围上阳,上阳乃虢国都城,到了十二月,晋国灭掉虢国,虢公丑出逃。神降莘地,虽被视作虢国灭亡的预兆,但是虢国灭亡的真正原因却是虢国国君“虐而听于神”。

第二类是死而有怨的鬼魂。如《左传》僖公十年所记晋太子申生的鬼魂:

秋,狐突适下国,遇大子。大子使登,仆,而告之曰:“夷吾无礼,余得请于帝矣,将以晋畀秦,秦将祀余。”对曰:“臣闻之:‘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君祀无乃殄乎?且民何罪?失刑、乏祀,君其图之!”君曰:“诺。吾将复请。七日,新城西偏将有巫者而见我焉。”许之,遂不见。及期而往,告之曰:“帝许我罚有罪矣,敝于韩。”

太子申生死而复现,告知狐突他已请求上帝把晋国给予秦国。狐突向申生陈述利害:如果晋国灭亡,申生将会断绝祭祀;况且百姓无罪,不该受此牵连。申生同意狐突所言,突然消失。后巫者代表申生转告狐突:天帝将惩罚夷吾,韩原之战晋国必败。其后秦晋战于韩原,晋国战败,晋惠公被俘。《左传》借申生鬼魂之口预揭战争结果,意在说明晋惠公背信弃义,不得人心,晋国必然失败。

第三类是由人而兴的妖。如《左传》庄公十四年所记郑国两蛇相斗:“内蛇与外蛇斗于郑南门中,内蛇死。六年而厉公入。”两蛇相斗于郑国城门之下,城内的蛇死掉了,恰逢郑厉公重入郑国当政。鲁庄公认为这是妖在作祟,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