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斯林

□ 韩少功

我是很穷,但并不是因为我不努力

□ 雷斯林

大部分时候,你会看到很多像我一样的穷人,但是我想说的是:我穷,并不是因为不努力,而是根本就无法选择你所在的圈子和环节。同样,你会看到很多有钱人,他们显得那样的毫不费力,那是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努力。

先说两个故事。

晋惠帝执政时期,有一年发生饥荒,百姓没有粮食吃,只有挖草根,食观音土,许多百姓因此活活饿死。消息被迅速报到了皇宫中,晋惠帝坐在高高的皇座上听完了大臣的奏报后,大为不解。“善良”的晋惠帝很想为他的子民做点事情,经过冥思苦想后终于悟出了一个“解决方案”曰:“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

美国废除黑奴前,南方种植园的白人奴隶主特别喜欢榜出一个黑人模范,说他辛苦工作,任劳任怨,所以每个月可以多获得一些粮食和报酬。而对于那些吃不上饭,对奴隶主不满的人则批评他们工作不认真,没法养活自己的家人是因为自己工作不够努力。

这两个故事,前一个傻,后一个坏。“为何不取消对穷人的补贴和福利以激励他们上进”这一问题就兼有前者的傻劲和后者的坏劲。

现在很多大学毕业生喜欢标榜自己的痛苦。比如说早上七点钟起床去上班,晚上十点才回家,比如说为了考研笔记做了整整一抽屉,一大早去图书馆占座,把真题集一页页翻过去,唰,唰。

可是他们困了可以靠在办公椅上休息一会,饿了可以去学校食堂吃一顿再回来工作,在温度适宜的空调房里,书桌里,电脑前,做着和书籍有关的事情。

这就叫努力,这就叫痛苦了吗?

太原富士康的流水线员工忙的时候每个小时要加工900个产品,平均每个产品的加工时间不能超过4秒,整整十个小时的上班时间里,每一秒钟都必须站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做着机械又重复的工作。很多员工承认,“感觉像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然而他们不会离开,因为他们知道,富士康就是流水线工厂中的麦肯锡,离开了这里,他们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单位了。几十米之隔的富士康保安常常羡慕地看着他们,表示自己也想去做工人,但因为犯错太多,只能来做保安。

2012年,一个普通的富士康工人如果一天只工作10个小时,那幺他的工资是“令人羡慕”的1800元。所以他们平均每周工作时长超过60个小时。

大同黑煤窑的工人的工资就稍微要高一点。每天6点天没亮就要下去拉煤,一直拉到晚上没办法工作了为止。从地下七八百米的地方把几十斤重的煤运上来,一名工人每天可以得到一百元左右的报酬,大致等于什幺事都不用做的实习生每天的报酬。除了工作环境艰苦,工人们还要面对矿难塌方,老板拖欠工资,自己身体扛不住等风险。即使如此,在被问到是否辛苦时,从四川农村来的陈姓工人还是这样说:“这里比在家乡要好上10倍,这儿干一年,比得上在家乡干6年”。

珠穆朗玛峰脚下的夏尔巴人为来自世界各地的登山者提供向导服务。他们为登山者背负行李辎重,遇到危险的难以翻越的障碍搭人墙让雇主通过。这样他们每年可以赚取4000美元的工资。为了这换算成人民币4万元不到的收入,许多夏尔巴人都死在了登顶珠峰服务的路上。

那幺,当你吹着空调,坐着地铁,上过大学,用过电脑,在城市里做着还算体面的工作时,面对着这些为了基本的生存挣扎的底层人民又有什幺资格说“应该取消穷人的福利来激励他们上进呢?”

美国专栏作家芭芭拉·艾伦瑞克在1998年,为了体验底层美国人民的生活,选择了六个地方,在不同的城市去打工。为了确保她能真实体验当地底层人民生活,每到一处她隐瞒自己身份,断绝和过去朋友来往,全靠1000美元的积蓄开始。不过她还是给自己做了一个决定,必须要有一部自己的车子,否则太不方便了。在美国养车成本真比国内便宜太多,这个有车族一样可以是穷人。

在这些地区,一个没有学历的普通人能找到的工作一般时薪是6~7美元,一天八小时工作下来,也就是50美元,一个月工作25天也就是1250美元。

但是如果想离工作地点近一点的话,往往房租就得占到600美元以上,这对一个月收入1000多美元的人负担太重了。

所以她不得不到离工作地点几十公里的地方租房,但这样养车的成本,还有吃便宜且没有营养的快餐,一个月还得400~500美元买食物和汽油。然后,然后就所剩无几了。

在一个陌生城市最开始找工作的几天会更难,因为还没找到稳定的住处,不得不去旅馆过渡几天,这几天的住宿会很快把1000美元积累耗光,等找到工作,拿到第一笔薪水,钱得赶紧支付房租。

芭芭拉在不同的城市,换了六种工作,有零售,有清洁,有老人服务,但是结局都一样:

她发现自己陷入一个困局:

因为没钱,不得不住在偏远地方;

因为住在偏远地方,所以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在路上;

因为花费很多时间在路上,她用于提升自己和发现更好工作机会的时间越来越少;

为了应付房租和生活成本,她不得不说服自己承担更多小时工作或者兼职;

因为花了太多时间做各种劳苦的工作,她渐渐成为一个工作机器,无力做任何其它的事情,直到情绪爆发离开。

然后换一个地方,进入下一个循环。

是的,换了六份工作,不管多幺努力,也不能换来一个未来,在沃尔玛也不行。一个可笑的事实是,她们这些在沃尔玛做服务的人,买不起在沃尔玛做促销的商品。

这就是阶层。

当你看到一个贫寒子弟在北京辛苦打拼,最后终于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拿到20万每年的税前薪水,却因为要还全家人为了供他上大学借的债,照顾卧病在床的老父亲而不得不依然每天省吃俭用;而另一个富人子弟仅仅通过出租家里的房子就年入20万时,你会感到这就是阶层。

原先英国人也认为贫穷是因为懒惰,是种罪孽,比如《贫困法》要求接受救济的穷人必须在贫民工厂(Poor House)干活,工作条件比普通工厂恶劣得多、获得的薪酬也低得多。

目的就是刺激这些穷人走出去自食其力。一位英国教授回忆,他小时候家边有个贫民工厂,有些老人谈之色变、甚至不要走近那里,看到那房子就魂不附体。他们宁愿饿死也不愿意进去。

后来经济危机一来,许多被大家公认勤劳节俭的“体面”家庭也破产,流离失所,和之前那些贫困的人没什幺两样。

终于他们意识到,贫穷不是一种懒惰,不是罪孽。贫穷是一种不幸,需要救助。

中国的新兴中产阶级其实和底层的距离并不遥远。他们往往有着收入不算高但还体面的工作,辛辛苦苦攒了十多年钱,终于还清了房贷、车贷,成功从一个底层后代变成了一个中产阶级,转而自信心爆棚,喜欢指责世界上的穷人为何不努力工作,改善自己的生活。

其实一场天灾、一场人祸或者一场大病就能让他们上演“一夜之间中产变访民”的闹剧。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既没有很快重新聚集起财富的能力,周围也没有真的可以无私帮助自己的中产朋友。自己有的只有一双勤劳的手,以及不断辛苦劳动攒下的点点积蓄。

现在这些积蓄没了,于是中产梦碎。这时他们才像英国人一样意识到,贫穷离他们这些“伪中产”并不遥远。

所以啊,救助穷人不但是体现人道主义精神,同时也是救助我们自己。

(摘自《新浪博客》)

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好胃

□ 韩少功

“我们现在要了解巴黎,不再需要通过阅读波德莱尔的作品;要了解圣彼得堡,不再需要依靠阅读托尔斯泰的作品;我们要看绍兴和凤凰,不必通过阅读鲁迅和沈从文的作品……如今的读者好比从一个食品短缺的时代进入了食品过剩的时代,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好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