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晓晨

“医生,请问怎幺样才能避免被生活中的压力影响呢?”“同学,这世上哪里有人能毫无压力地活着啊。”

几年前,我在一家韩国大型综合医院里,年轻的男医生彬彬有礼地道出这句让我有些错愕的回答。是啊,看上去如此体面又拥有着他人眼中完美职业的医生,在现实生活中也难逃压力围堵。好像“卷生卷死”的生活并不会因为职业的高低贵贱放过任何一个人。

而我走进诊室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大学四年长期的晚睡和焦虑,在一边准备毕业考试一边申请研究生的关键时刻,我的睡眠和消化系统出现了问题。

韩国大学有多卷呢?以期末的图书馆为例,因为要通宵学习,等待在卫生间刷牙的队伍恨不得占满了整个楼梯间。此时的图书馆就像街边全天营业的便利店,在任何时候都欢迎同学们一头扎入学习的海洋。而平时货源充足的图书馆顶层小卖店,也只能在考试周学生们蜂拥而至时,抱歉地说一声“不好意思,商品数量有限”。

有限的不只是考试周图书馆里的咖啡和泡面,还有大学生能够随意试错,毫不功利地享受校园生活的机会。帮助留学生融入当地的“一帮一”小组里,韩国小姐姐对外国同学永远亲切微笑,但学期结束我以为这段缘分可以延续的时候,她总会语气婉转地告诉我她要打工、很忙碌。

后来我才知道,参与“一帮一”小组的韩国学生,大多是为了让履历更好看或者赚取一些支援金,而不是为了我以为的文化交流和广结朋友。我也因此感到,韩国学生好像没有多少容错和浪费的机会,每一寸力气都要花在刀刃上,所有偏离目标的事项,都可以忽略不管,比如“一帮一”项目结束后的友谊。

韩国大学生像备考一样对待大学生活的背后,是为了争取有限的社会资源,与竞争越来越激烈的工作机会。1999年韩国小企业的平均薪资是大企业的71.7%,而这一数据在2019年降至59.4%。如果没能在毕业之后顺利进入大企业,那各方面的薪资待遇都会差很多。

想要实现阶级跃升、够到中产阶级的门槛,入职大企业就成了毕业生们为数不多的“入场券”。这数量有限的“入场券”也不是每个学生都可以拿到的,应聘者如果不是名校出身,可能连面试机会都没有。

这也导致了学生们毕业后的理想去处相当同质化。比如每当我问在国内上大学的朋友毕业后想做什幺,有人回答想去网红孵化机构,有人想继续在学校钻研学问,甚至还有人想去支教。但是问韩国同学相同的问题,八成人会回答去三星、现代或LG集团,他们都是韩国名校的尖子生,这样单调的答案让我产生了一种“窒息感”。

只是,离开校园进入社会,内卷依然存在。面对大企业中的严苛竞争和几十年不吃不喝才有可能买得起的房子,再开朗的性格都很难不烦恼。抛掉恋爱、抛掉结婚、抛掉生育、抛掉买房和人际关系的“N抛世代”,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走到穷途末路的年轻人干脆选择了极端意义上的“躺平”。现阶段韩国平均每3.6天就有一位四十岁以下的青壮年选择自杀。他们可能还没有成家立业,孤身一人来到大城市打拼,身边没有可以互相照顾的亲人,最后往往是因为逾期没交房租而被房东发现已经离开人世。

(林彦荐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