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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之后,每顿饭的快乐,至少有一半都是凉菜给的。虽然入菜的食材或有雷同,但就凉菜的做法和风味论,各地却有各地的打法。

拌,是南北通杀的基本招式。但是南方的拌,多是生拌,即食物洗净在刀下一滚直接入盘加料,如凉拌黄瓜、糖拌西红柿等;或者焯拌,对那些不宜生食的食材,过热水焯熟后,再进入加料环节,如凉拌木耳腐竹等。

到了陕西,炝拌登场了。热锅加油,放入葱姜蒜末和花椒炝锅,待香辛料的香味充分释放到了热油里,趁热兜头淋在洗净摆盘的荠菜、莲藕或田七苗上,既有热菜的铄气,又有凉菜的清新口感。热油提炼出了香料中的芳香物质,也激发出了蔬菜本身的鲜甜,和没过热油的清汤白水相比,炝拌的风味来得更为热烈。

和所有料理一样,凉菜的风格也不止于南北。比如上海,即便是做凉菜,也丢不掉浓油赤酱的味道偏好。一道四喜烤麸,面筋入水煮开捞出后,入油锅炸脆,加料酒老抽白糖焖煮一个小时到收汁,出锅时通体焦黑挂着晶莹的糖汁,完全是别地想象不到的凉菜模样。同样成色的,还有葱姜增香老抽增味,腌制三个小时后入锅油炸,再浸入熬制了三个小时的卤汁中做成的熏鱼。

温润的江南,做起凉菜来有暴力美学的一面。入夏后,江浙沪一带家家常备糟卤,糟卤二字,已足以道尽此类凉菜的精华。“糟”意为酒糟,“卤”代指将食物浸泡其中使之入味。最传统也最能凝练风味的做法,是往糟泥,即酿造黄酒后沉淀在缸底的酒渣中放入葱姜,用花雕酒搅拌混匀。在浸泡12 个小时,各类风味分子充分碰撞之后,还需经纱布滤除杂质,俗称“吊糟”。把毛肚、河虾和毛豆泡在吊糟后所得清澈澄亮的液体中,在一整晚的浸泡入味后,江南糟卤的代表作“糟三样”便出炉了。煮熟的河虾用来做糟卤,新鲜的河虾扑腾腾活生生地腌入酒里,又成了绍兴特色的醉糟。而螃蟹同样可以作为醉糟的食材,杨万里曾作诗“酥片满螯凝作玉,金穰熔腹未成沙”咏叹糟蟹。

唯一能和醉糟一战的,便只有潮汕地区的生腌了。花雕、黄酒换成米醋、海盐,少了分让人沉醉的酒香,多了分食材本身的鲜甜。按照凉菜的定义,蒸熟放凉后食用的鱼饭、虾饭、墨鱼饭似乎也可为潮汕凉菜代言。海鲜的缠绵口感,吃时蘸上姜丝豆酱、蒜泥辣椒醋、梅膏酱或桔油,海洋和陆地的缘分就此勾连。

除此之外,四川泡菜、云南酸腌同样用它们的灵感,丰富着凉菜的内涵与风味。

可有人会说,这些都不重要,无论用的是南北东西哪套武功,最终点亮凉菜的,还是那碗看不清道不明、复合万千风味的调味料。油盐酱醋排列出了一套通用的基本公式,再加上被地方特色甚至个人喜好所渗透的个性组合。的确,食材大同小异,但做法和调味却环环相扣,环环不同。也正因如此,那幺边缘不起眼的一碟凉菜,却能包容万种风情,如同包容了整个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