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

十年之约

家住在美国密歇根哈得孙维尔市的肯·科勒是一个虔诚的福音派基督教徒，他和妻子露丝生有两个儿子，渴望着能生一个女儿，可是努力了几年也没有成功。在一番考虑之后，夫妻俩决定收养一个女儿。

因为科勒有一个亲戚的老公是华人，人很亲切友善，于是他们决定收养一个中国孤儿。1996年，科勒和露丝到中国杭州旅游，在一家美国大型国际领养机构的带领下，他们来到苏州福利院，在几个孩子当中，科勒一眼就看上了一个叫静芝的女孩，工作人员告诉科勒，静芝是三个月前被人遗弃在一家菜市场外的，他们先是在报纸上刊登了寻人启事，接着还联系了公安部门，可是根本找不到孩子的父母，最后作为孤儿被抚养在福利院。

几天后，夫妻俩和福利院签订了抚养协议。临走时，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将静芝父母留下的一袋子物品转交给了科勒，还提醒他里面有一份信物，打开信物，是一张写满歪歪扭扭字迹的纸条：“小女静芝于公元一九九五年农历七月二十四日上午十时出生于苏州，因家境贫寒和世事所迫，万般无奈弃小女于街头。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胜感谢小女再生父母救命之恩，天若有情，人若有缘，于十年、二十年后七月初七上午相逢于杭州西湖断桥之上，狠心父母跪拜，农历七月二十九日晨。”

虽然科勒和妻子不懂得纸上所写的内容，但是他们感觉到上面内容一定很重要，回到美国之后，科勒给静芝取了英文名字凯蒂。安顿好之后，他就请懂中文的朋友翻译，担心翻译不准确，他又先后请了三个人翻译。当得知纸上所写的内容时，科勒和妻子震感了：他们竟然有这样的十年之约，这是怎样的一份不舍啊。夫妻俩很是感动，他们记下了这个约定，但是他们决定不告诉凯蒂。

就这样，凯蒂在密歇根快乐、健康地长大，和小朋友们一起玩游戏、唱歌，另外凯蒂的运动天赋也不错，还学会了拉小提琴，每次获奖时，科勒就将她获奖时的照片贴到墙上。可是凯蒂生活的小城绝大多数是白人，随着凯蒂慢慢的长大，她看出了自己的不同，五岁时的一天，凯蒂突然问露丝：“我出生在哪里？和妈妈你出生在同一个地方吗？”露丝一阵害怕，这些年她担心的问题，凯蒂还是问出来了，但是露丝知道，隐瞒是隐瞒不下去的，于是她回答道：“你和我出生的地方不是一样的，在中国。但是你来自我的心里，你出生在我的心里。”让露丝长舒一口气的是，凯蒂之后再也没有问及这个问题，她像没事一样继续和两个哥哥一起玩耍。

然而就在凯蒂健康成长时，科勒和露丝没想到的是，远在中国，一对年轻的夫妻正在为遗弃女儿而懊悔，他们就是凯蒂的父母徐礼达和钱粉香，当初由于生计迫不得已遗弃了静芝，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一家人总算在杭州扎下了根。随着十年之约日期的临近，夫妻俩思念女儿静芝的心情越来越迫切。十年来，女儿是死是活？她过得好吗？这些问题时常折磨得徐礼达夫妇彻夜难眠。徐礼达更担心的是，如果女儿的养父母不告诉她这个秘密，他们就永远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2005年七夕节那天，在西湖断桥的桥头，徐礼达和钱粉香手拿牌子，上面写着“静芝”两个大字。虽然当天走过断桥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人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两人的心越来越沉，如果养父母有心来见，早就应该到了。等到下午3点，徐礼达泪眼婆娑地看着妻子，“如果真的有心，若是路程远，第一天晚上就应该赶到杭州来，若是路程近，则早就应该到了，到现在没来，只能说明对方根本不想见我们。”夫妻相拥而泣，几分钟后，两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阴差阳错

事实上，科勒和妻子一直没有忘记10年断桥之约，有一次他们和一个到经常到中国做生意的朋友聊起了此事，朋友马上表示他们可以找杭州的朋友吴学峰帮忙。按照科勒的打算，他希望吴学峰给凯蒂的父母转达一个口信，告诉他们凯蒂生活在一个幸福富裕的美国家庭，他们很爱凯蒂。他之所以不是自己带着凯蒂到中国和父母见面，他们觉得凯蒂还小，不应该把她牵扯到当年的遗弃和被收养的事情上来，她幼小的心理可能接受不了。然而阴差阳错的是，七夕节当天，当吴学峰接到消息时，已经到了中午，他和哥哥马不停蹄的开车到断桥已经到了3点40分，两人拿着徐礼达亲笔字条的复印件在断桥来回寻找，他们还询问路人，可是没有人表示看到过徐礼达和钱粉香。

就在吴学峰和哥哥非常遗憾时，突然他看见了浙江电视台钱江都市频道“范大姐帮忙”栏目正在桥上拍摄。吴学峰立即找到记者，诉说了他们前来赴约的情况。记者被这一罕见的新闻打动，立即加入到寻亲的队伍，可是半个小时的寻找后，依然没有半点价值的线索。就在大家脸上写满失望时，突然摄影记者戚骏想起了什幺，“自己上午不是在断桥附近拍摄吗？如果徐礼达和钱粉香来了，说不定能拍摄到一点有价值的线索。”他立即打开相机，随着画面的移动，“有了，我看到他们了！”戚骏一声尖叫，只见画面上一对男女背对而坐，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而扇子上的字正是“静芝”。尽管画面一闪而过，无法看清楚当事人的面貌，但是这一线索还是让所有人的振奋。

当天，浙江电视台播放了这一感人的新闻，希望能被徐礼达夫妇看见。然而，两天过去了，徐礼达还是没有露面。考虑到静芝是在苏州被领养和遗弃的，说明她的亲生父母有可能是苏州人。浙江电视台又联系上苏州电视台以及苏州的报纸，希望他们能播放这一特别的寻人新闻。为了让静芝的亲生父母看到消息的希望更大些，浙江电视台又联系上南京的媒体，这样南京、苏州以及浙江媒体三方联动，通过报纸和电视呼唤那对在记者的镜头上一闪而过的夫妇。

可是阴差阳错的是，徐礼达和钱粉香直到四天后才接到朋友的电话，才得知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他们第一时间通过电视台和吴学峰联系上了，吴学峰告诉徐礼达、钱粉香，静芝在美国生活得很好，既健康又漂亮，每天和同学们骑自行车上学，已经读四年级了。从收养静芝的那一天开始，露丝就辞去工作，专门在家照顾孩子。另外吴学峰还告诉夫妻俩，小静芝有关节炎，科勒夫妇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她理疗。看着吴学峰提供的小静芝相片，徐礼达颤抖着双手接了过来，“是我们的小静芝，她和她的妈妈长得那幺像！”而钱粉香在掩面哭泣了好一阵子才敢直视照片，“十岁了，整整十年了，她会责怪我们当年无情的抛弃吗？”

接下来几天，徐礼达和钱粉香被多家电视台邀请，面对镜头，他们讲述了当年被迫无奈的抛弃，以及这十年来被思念的折磨。然而就在媒体大张旗鼓地报道这段“断桥十年之约”时，记者再也联系不上吴学峰。没有人知道，这段时间科勒和露丝正在经历心理的折磨，原来，中国多家媒体的报道，很快传到了美国这边，科勒和妻子陷入到了焦虑中，当初，他们之所以没有告诉徐礼达和钱粉香他们的名字和地址，是因为他们不想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从中国跑过来和他们说，我们是凯蒂的亲生父母。更重要的是他们担心徐礼达和钱粉香把孩子要回去，这可是他们抚养了十年的女儿啊，要割舍谈何容易。于是他们将想法告诉了吴学峰，吴学峰能够体谅科勒夫妇的想法，于是更换了手机号码，不管徐礼达还是媒体，再也找不到他。

断桥相会

再也获悉不了静芝的任何消息，徐礼达、钱粉香像疯了一样寻求多家媒体寻找吴学峰，可是吴学峰像是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到底发生了什幺？到底女儿的美国养父母是什幺意思？”徐礼达不停的问自己，而钱粉香看着手里静芝的照片，更是陷入了无尽的思念中。就这样，夫妻每过一天都备受煎熬。一个星期后，徐礼达做出了一个决定：每年七夕节都到断桥等待，他希望有奇迹的出现。

然而这一等就是10年，尽管一次次的失望而回，但是夫妻俩总是抱着希望，他们希望女儿的美国养父母看能够理解他们的一片苦心。就在夫妻俩盼望着希冀出现时，他们的经历引起了一个华裔制片人常富昶的兴趣，他当时正准备拍摄一部关于中国孤儿国际领养的电影。几经辗转，他找到了徐礼达和钱粉香。在夫妻俩的回忆中，常富昶整理出了几条有价值的线索：收养的美国夫妇生活在密歇根，静芝有关节炎，她在美国的名字是凯蒂。常富昶先是在美国的媒体上刊登了“寻人启事”，接着到密歇根的户籍管理部门，可是一番寻找之后，却没有获得什幺有价值的线索。就在常富昶一筹莫展时，有一天，他到网上搜索，突然一个在线留言板引起了他的关注，这个留言板的用户全是领养中国孤儿的美国人，其中有一人提到，自己女儿年纪很小就有关节炎，不明白是怎幺回事。他还提到，自己的女儿领养自苏州的福利院。

“这个人一定就是自己要找的静芝的美国父母！”当天下午，常富昶就通过留言板上登记的用户信息找了过去，当对方打开房门时，他一眼就认出了静芝。对于突然找上门来的常富昶，科勒有些抗拒。“我知道我的出现很冒昧，也理解你们的担心，但是凯蒂的中国父母让我告诉你们，他们只想和女儿见一面，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他们并没有要回女儿的意思。”

常富昶的真诚打动了科勒夫妇，一方面，凯蒂已经成年了;另一方面，她在一年前，开始向露丝问起自己的过去。科勒和露丝把要不要回中国见父母决定权交给凯蒂，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两年来，她一直在网络上搜索关于中国父母的消息，遗憾的是她不懂得中文，有关中国父母的英文报道少之又少，直到后来她看到了纪录片《Long Wait For Home》，她知道了父母的一些情况。她渴望和中国父母相见，又担心养父母的反对。就这样，她陷入了矛盾中。

再三考虑之后，凯蒂决定到中国来见父母，并且决定把见面的时间定在2017年的七夕节。对于凯蒂来说，她还得缓一缓，内心还有很多情感没有消化。而常富昶认为，七夕节给等待多年的徐礼达和钱粉香一个惊喜，再好不过。

就这样，2017年的七夕节到了，和之前一样，徐礼达和钱粉香早早的就来到了断桥边，手里拿着“静芝”的纸牌子。

中午时分，就在夫妻俩翘首以盼时，凯蒂出现在了他们的跟前，“爸妈，我就是你们的静芝啊！”对于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凯蒂，夫妻俩先是一阵惊愕，接着几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接下来两天，静芝和姐姐住在一起，因为她不怎幺会说中文，父母也不会英文，交流都靠翻译。徐礼达带着静芝去看了当年丢她的地方，说了很多对不起。一路上，静芝默然不语，其实在她的心里，她能来中国，就已经原谅了父母当年的抛弃。回到家里，静芝还给父母拉起小提琴，她告诉父母，她在美国过得很好。接着，她还通过视频和科勒、露丝进行了视频见面。这次见面，也打消了科勒夫妻心底隐隐的焦虑。

回到美国后，凯蒂和养父母、哥哥们来了一个深情拥抱，讲述着她在中国的所见所闻，大家欢笑着。凯蒂希望不只是和中国父母见一面，而是以后都可以长期有联系，于是她开始在大学努力学中文，而徐礼达，每天按时给她发“早上好”和“晚安”的短信。接下来，凯蒂希望两家能面对面，来一个大团圆。

2017年12月，纪录片《中国寻亲 The Return 2017》在BBC播出，立刻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在这段被抛弃、被领养、被隐瞒的经历中，很难细数谁犯错，但对凯蒂而言，现在的她能感到的是两边的爱，这就足够了。

编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