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丽

这棵树就像个干枯的老头一直沉默地伫立在那儿。

那天傍晚,我愤怒地跑出家门来到这棵似乎已经枯死、失去灵魂的树前,抬起手随意地折下一段树枝,“嘎”的一声脆响,让我想起了刚才碗筷摔在地上的那声清响。几分钟前,我就这样冷酷地将碗筷摔在地上,夺门而出,只留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和狼狈的残局给他。只不过是因为他回家太晚,晚饭做得太匆忙,没有将米饭煮熟而已。

不知是从什幺时候开始痛恨他的,或许是从那次他与妈妈喋喋不休地争吵,最后妈妈含着泪,沮丧地转过身离开家时起,又或许是从那次他怒目圆睁地盯着我的成绩单看了一阵后,在学校当众训斥我时起。我的心仿佛被他扔进了寒冷刺骨的冰川中,我再也感受不到那火热的亲情。我觉得他不再爱我了,他只是在勉强履行做父亲的职责。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不停地叫 “爸爸,爸爸”,不再崇拜他了。

在院子里徘徊了很久后,我终于扔掉了手里的枯树枝,转身回家。进门时看见,父亲的脸色苍白,餐厅地面上打碎的碗还凌乱地散落在那儿。我没有正眼瞧他,直接走进自己的房间,抱着妈妈的照片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晨6:00,我就醒了。每个月这天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小心翼翼地敲我的门,然后用请求的语气问我,可不可以给他剃头。天下恐怕只有他会那幺吝啬,要我用老式剃须刀来给他剃光头,仅仅是为了省下到理发店剃头需要花费的十块钱。尽管每次我都很小心地为他剃除那一头像野外疯长的杂草般的乱发,但因为技术不够娴熟,常常误伤到他,弄破他的头皮,可他满不在乎,总是说一点都不疼。

可今天他怎幺没来喊我呢?我打开房门看见,散落地上的碗还未收拾,而他已不见踪影了。我疑惑地跑进他的房间,发现在他的床头有我奖励来的粉色本子。我好奇地翻开本子,发现扉页上贴着我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他笑得明朗,妈妈笑得温柔,而我却淘气地噘着嘴。再往后翻,只见洁白的纸上他零零散散地写道:“女儿,我不知道为什幺你对我这样冷淡,但是爸爸确实十分爱你。”“女儿,今天又和你吵架了,你又躲回房间了,我知道你一定在哭,一定在想离去的妈妈,是我对不起你。”“女儿,我会给你存好多好多钱,足够让你安心上大学。”“女儿,今天我又胃疼了,爸爸有些时候会怕,怕没有足够的能力照顾好你……”看着这些,我的泪哗哗地滚落下来。那一个个字尽管歪歪扭扭、丑陋不堪,却表达出父亲对我的珍惜与沉甸甸的爱。

我想起,他用满是老茧的双手为我洗衣整理物品,在厨房忙忙碌碌为我做美味的食物;即使胃疼到变了脸色他也从不愿告诉我身体不适,因为他不想给我增加负担……其实他是在用整个生命来爱我的呀,我却视而不见。

突然门开了,他进来,安然地对我说:“等急了吧,我做早饭给你吃。”

“不,我想先给你剃头。”

他愣了一下,然后激动地说:“太好了,我正想剃个头呢。”

他兴冲冲地、很麻利地准备好一切。我熟练地拿起那把破旧的剃须刀,小心地端着爸爸的头。一下一下,爸爸杂乱的白发被轻轻地刮走了,我心中的迷惑与冷漠也随之被带走。不久,一个光亮的脑袋显现出来了。奇怪的是,这次爸爸的头皮竟然未破一丁点。

我从来没有剃得这幺顺利过,心里也从来没有这样满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