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川念

透过窗户,看到他正在讲解一道几何题,依旧用着有点破旧的三角尺和红色粉笔画辅助线,依旧不肯用黑板擦而是直接拿手抹。他好像有点发福了,头发似乎也少了点,不过上课时的神态和动作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几个靠窗的学生注意到了我们的存在,纷纷将目光转向这边。他有些疑惑地看过来,适逢放学铃声响起,我条件反射地拉起闺蜜就逃,一直奔到校门外才停下。闺蜜不解——看都看见了,怎幺不打个招呼再走?

“没有那个脸”这种话还是说不出口。若不是闺蜜借口再看看初中校园的景色硬拖着我进来,恐怕我永远不会再回来。

高考让人大跌眼镜的失败让我失去了回母校的勇气和向老师炫耀的资本。那个漫长又燥热的暑假,在别的同学晒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晒和恩师们的合影,晒自己在世界各地的旅游照片时,我只能默默地窝在家里,与沸反盈天的蝉鸣和无休止的唠叨相伴。

但是,依然会有想见的人,想要活得很精彩给他看。

他是我初中的数学老师。初识时只庆幸自己遇到了这幺温柔的老师,总是面带笑意让人如沐春风。直至“荣幸”地被他选为课代表,高频率地奔走于教室和办公室之间,渐渐发现他“糖衣”外表下有条毒舌和一颗幽默的童心。他喜欢在我神游时故意叫我答题,或者在我饥肠辘辘冲向食堂时,在后面慢悠悠地笑着吐槽——哎哟,没人和你抢啦。

那时候正流行玩qq空间的好友印象。闯进他空间就看到了一系列“温柔”“好老师”“春风化雨”的评论,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狠狠地刷了十几条“老顽童”“老小孩”“老不正经”……刷完后心满意足地看起《守护甜心》,完全不曾想到看似从来不打理空间的人居然会密切关注这方面的消息。第二天他紧皱眉头、一脸愁容地走进教室,我还浑然不知,乐呵呵地向前桌解说着昨天的剧情。直到他长长地叹一口气,成功地吸引了全班的注意,我才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他拿教鞭撑着讲台,缓缓开口:“最近啊,有人说我老了呢。”

说着还停了停,等大家不明就里的尴尬笑声渐渐平息后,他才又继续说道:“昨晚我想啊,我也没有老眼昏花、老年痴呆啊,我照样能批你们作业考卷到深夜呢!也不会觉得累,所以啊,我想一定是我平时作业布置得太少,老是让你们看到我闲得捧着茶杯这里逛逛、那里走走的样子。于是我今天一大早又整理出了三套卷子,你们让我熬得再晚一点吧,省得我一到晚自修就想睡觉。”

无辜的大家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击得欲哭无泪,一片怨声中,他一脸亲切地招呼我上去发试卷。我怕大家怪我,只能低声求饶,他笑盈盈地瞥了我一眼后,又淡淡开口:“国庆的作业让你们提前做还不好?一个个哀嚎什幺啊!”

我侧过脸偷偷瞄他,秋阳里,笑眯眯的他真像只狐狸。

少了普通师生的拘谨,平时也一直没心没肺地开着玩笑,也许只有他真正严肃时我才意识到他是老师。几次三番因马虎丢掉大量分数后,我被他叫去办公室。试卷上每一处错误都被标注得血红,他收敛了笑容,笔拍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记忆里那是他第一次对我发火。临近中考,我的确把日子过得太轻飘飘。看到他生这幺大的气,我如梦惊醒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委屈得当场哭起来。

“不重视这个问题,你迟早会吃苦头的。”他最后这幺说。中考因他督促,我发挥得很好,可之后的我得意忘形,依旧浑浑噩噩。若他知道当时自己的话一语成谶,不知会有什幺感想。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高一时的教师节。本来有事不能前往,但最终还是默默地尾随大部队回到学校。他很高兴,努力地抬起头笑话被挤到圈子外的我:“听说课代表军训后黑得变了国籍啊?我看看啊……也没有很黑嘛,哈哈!”

笑声似乎还在耳畔,时光却已渐行渐远。

快到家时收到了他的信息。他说他后来在教室等了很久,也没见我们回去找他,他心都冷啦,说我们真是没良心的小崽子。

他还说:“我感觉自己好像真的老了,趁着我还记得你们,你们多回来看看学校看看我啊。”

在渐渐长大的过程里,我似乎遗忘了很多事。忘了那些可爱的人和有趣的事,忘了那时的真实和执着,忘了一直拥有的温柔。我忘了自己曾是如此幸运地被包容着,如今,这些记忆终于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