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涛

巧匠们把廊屋架在拱桥上,用数十米长的拱桥,连接一座山和另一座山,跨越一条河和另一条河。”

逢山开路 遇水搭桥

李白曾经吐槽:“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山路险阻,愁煞了无数文人墨客。所以罗隐到了浙江时,只好老老实实地说:“遥闻前山相对语,跨绕溪谷数里程。”当时的泰顺、庆元一带,着实是峰峦叠嶂、溪流纵横、坡陡涧深,更兼山雨无常,行走何其艰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于是廊桥横空出世。

廊桥,顾名思义,即有廊有桥。巧匠们把廊屋架在拱桥上,用数十米长的拱桥,连接一座山和另一座山,跨越一条河和另一条河。那一间间长长的廊屋,飞檐高挑,华拱绽放,可以供人歇脚打尖,遮风挡雨;可以进行集市贸易,供奉神灵;更是“人约黄昏后”的不二选择。廊桥如此广度一切,于是,到了清代,“行道难”换成了“高低岭尽见清溪,长空一道飞虹度”的喜悦,和“凌虚千尺架飞桥,势控长虹挂碧霄”的赞叹。

古老的廊桥们,散布在浙江的庆元、泰顺,福建的屏南、寿宁,有宋代的双门桥、万安桥,明代的兰溪桥、升平桥,清代的文兴桥、水尾桥等一众名桥。其中,明朝天启年间的如龙桥是全国迄今有确切纪年、现存寿命最长的木拱廊桥。木质廊桥难免面临重建的命运,但如龙桥以不朽为梦,一直保持着明代真身,巍然不改近400年。桥上亭台楼阁,桥边绿树成萌,任时光凋零了万物,它兀自擎举着天空的日月,静静地伫立成历史的书签。

筷子戏

上世纪80年代 ,同济大学的路秉杰教授在日本讲学时,谈到了《清明上河图》中的虹桥结构。他当场用筷子搭出了拱桥的模型,被称为“中国一绝”,轰动一时。其实,这就是在浙南闽北地区,孩子们常玩的“筷子戏”。15根筷子,通过“穿插别压”,搭接成曲形拱桥,靠的就是木拱桥的基本原理。

木拱桥不用钉,不用铆,横越过三四十米宽的水面。桥中间也不用桥柱支撑,只用传统的榫卯结构:把相同规格的杆件别压穿插,上面的一条纵梁压在横梁上,下面的两条纵梁夹牢横梁,如此“纵横”编织在一起,桥梁固若金汤,承重奇强,越压越牢。桥面上再加廊屋,任其雕梁画栋,飞檐重阁,非但不会增加桥的负担,反而平添稳妥,因为这重量正好压制了拱桥结构特有的反弹力。于是,廊屋和拱架珠联璧合,浑然一体,方得“廊桥”的深意。

今天,900年前的古老造桥术,仍然在廊桥的故里传承。新廊桥们依然是红漆黑瓦的古意,依然被唤着阙桥、厝桥、彩虹桥、风雨桥、蜈蚣桥、喜鹊窝桥、虾蛄桥的小名。那一座座青山绿水间的惊艳,是技艺,更是匠人不灭的精神。

木头挽着木头 庄重还要庄重

廊桥工程浩大,耗费巨资,却多由民间筹资修建。那桥头的石碑,刻着“喜助钱文者,祈各子孙昌盛”的落成感言——民间最朴素的善行,就是修桥铺路。于是,当地望族中的能人,出面担任“首事”,奔走筹资,呼吁乡人捐木出工,其中最关键的,是要找到一位高明的“主墨”师傅,施绝技,架长虹。

造桥,是盛事,何况廊桥。庄重,从选桥址开始,贯穿砌桥台、起拱架、铺桥面、造廊屋,直至完工。漫长的工序,伴着祭河开工、发锤起拱、伐梁、制梁、上梁、圆桥这些繁复的仪式,事事都须择吉日,严守规矩。吉日十月十八辰时,主墨师傅拿起“七宝袋”,抡起“七星锤”上山去伐栋梁;“七宝袋”里面装着金、银、铜、铁、米、竹钉和豆,外面写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缝袋子的姑娘须父母健在,待字闺中;栋梁长在山中洁净之地,笔直,根部要有长势良好的嫩枝,后代兴旺;树主人父母健在,阖家太平;第一斧砍下,时针正对8点。鞭炮声中,廊屋中最高贵的木材被抬下山,之后永不着地。

廊桥完工后,便是“圆桥”的传统:请来四方亲友,上演木偶戏、八仙戏、舞龙灯,祭拜各路神仙,祈求接纳新桥,如待新人。最后,首事和主墨把桥上最后一块空缺的桥板钉上,众人先后上桥“踏桥”,廊桥正式竣工。一个个吉日,一道道仪式,人们待桥一往情深,赋予其生命和灵魂。

风水桥上的欢聚和祈求

廊桥是乡间的风水桥,桥上多设有神龛,即所谓的“长桥崔巍千仞上,佛灯明灭一龛中”。不止佛,各方神明——观音、门神、文昌君、财神爷,斩白蛇救乡亲的临水夫人陈十四,桃园三结义的刘关张——都在不同廊桥的神龛上,接受俗世的香火和祈求。在神的俯视中,人们在桥上唱过年的戏,舞元宵的灯,纳长夏的凉,许四季的愿。这里是戏台,也是书场,更是家族会场。村规民约最先贴在廊桥的风雨板上,买卖人的生意在这里开张,连“夜哭郎”的纸条也必须先贴在廊屋的柱子上……在廊桥上,俗世的烟火化作祈求与布施、信仰与包容、坚忍与希望。

当你看到神龛前双手合十的老人,脸上苍老的沟壑里写满了虔诚,你会明白,纵然深山更深处都已经天堑变通途,人们还是依恋清水更清处的廊桥。它不仅是遮风挡雨的美丽建筑,更是安放人世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