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奕秋

“欧洲失速,亚洲领跑。”3月末的海南博鳌亚洲论坛上,一份旗舰报告给出的2024年亚洲经济“4.5%左右”的预测增速,在欧盟去年第四季度经济环比“零增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耀眼。

但亚洲经济也不是没有隐忧。现时,欧洲和亚洲各有一场热战。欧元区的“浅衰退”,与俄乌战事截断商路不无关系;而随着4月14日伊朗首次从本土发射导弹打击以色列来“回应”4月1日炸馆事件,哈以战事的“扩大化”令西亚经济体如履薄冰。

幸而,亚洲足够大,中国预计能实现“5%左右”的增长目标,还有若干中小经济体量的国家跑得更快,这样将带动亚洲今年的经济总量逼近全球的一半。

目前,亚洲人口占全球约六成,世界排名前五的经济大国中有三个来自亚洲,看似21世纪成为“亚洲世纪”唾手可得。但亚洲的问题是,内部不够团结,甚至嫌隙丛生,在区域经济一体化方面还得继续加油。

世界地图上,中日印韩、东盟西亚,谁都不是孤岛。繁忙的商业航线将它们联结,邻居的损失也构成整个地区的损失。所以,超越“离岸平衡”思维,增强亚洲的整体意识,正当其时。

亚洲经济“涨潮”

在过去的一年,中国5.2%的实际经济增速,相当于美国增速的两倍;中国约18万亿美元的经济规模,也与欧盟27国相当。同期,经济体量仅有中国1/5的印度,则保持着7.2%以上的经济增速,也算是绩优生。相比之下,日韩的经济增速可谓惨淡:日本是1.9%,韩国只有1.4%。

如果印度能连续五年实现7%以上的增速,那幺到2027年,它有望成为世界第三经济大国,超过日本和德国。即便那样,印度GDP届时也仅有约5万亿美元,相当于中国在2009年的水平。换句话说,印度的经济发展大致比中国落后18年。

印度的另一个问题是两极分化。一般人难以想象,“亿万美元富翁”最多的亚洲城市不是香港,也不是新加坡或东京,而是2024年的孟买。在电影《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上映15年后,曾以贫民窟出名的孟买凭借92位亿万富翁的数量,排名亚洲第一、世界第三。

同一份全球富豪榜上,今年的“亚洲首富”依然是印度人—信实工业(Reliance Industries)的穆克什·安巴尼。他在2007年一度以632亿美元个人财产,超过墨西哥电信大亨斯利姆(黎巴嫩裔),短暂跃居世界首富。

多年来,“亚洲首富”不是中国人就是印度人。2022年,印度一度冒出“亚洲首富、世界第二富”高塔姆·阿达尼。他是靠着大学校友莫迪总理的关系,发能源短缺的“国难财”,身家直冲到1400多亿美元,被戏称“世界最牛煤老板”。但那也是昙花一现。最近,传出阿达尼集团因涉嫌行贿印度官员而被美国检方扩大调查的消息。

今年4月19日,印度开启新一届议会大选,外界预计6月后莫迪将无悬念地连任总理。尽管莫迪也涉嫌政商间利益输送,但其竞选法宝是经济高增长:尽管遭遇了新冠疫情的冲击,印度的经济增速还是在莫迪当政的10年内有6年高于7%—这与他的前任曼莫汉·辛格的纪录一致,却因为印度近年的经济体量更大而更为难得。

除了中日印韩,亚洲的主要经济体还有印尼、土耳其、沙特这三个穆斯林国家,它们都属于“1万亿美元俱乐部”;而以色列、阿联酋、泰国、新加坡,属于“5000亿美元俱乐部”;紧随其后的是孟加拉国、伊朗、菲律宾、越南、马来西亚、巴基斯坦等国。

西亚12国去年的平均增速不到1.0%。考虑到近期哈以、黎以、伊以、红海战火对于商贸交通秩序的扰动,西亚板块正成为亚洲经济的“凹陷地带”。

把东盟10国当作一个整体,其经济规模与印度相当,只是增速略慢。根据中国(海南)改革发展研究院院长迟福林的说法,未来10年东盟平均增速预计达6%。“如果发展得好,东盟未来8年左右将迈入全球第四大经济体。”

相比之下,中亚五国就是比较弱小的存在。其整体经济规模与受制裁的伊朗差不多,还不如新加坡;其总人口约8000万,也比伊朗少些。

放在西亚来看,伊朗去年的经济表现差强人意。世界银行今年初预估其去年增速达4.2%,远高于该地区平均水平。联合国经济和社会事务部的数据显示,西亚12国去年的平均增速不到1.0%。考虑到近期哈以、黎以、伊以、红海战火对于商贸交通秩序的扰动,西亚板块正成为亚洲经济的“凹陷地带”。

作为世界上面积最大、经济总量也最大的洲,亚洲安不安宁,关系到世界安不安稳。过去两年,连续两届G20峰会在亚洲(巴厘岛、新德里)召开,体现了亚洲的发展中心地位。但地缘政治形势也在快速演变,除了中东眼下的剑拔弩张,由于美国的插手,西太平洋地区也隐现两大对立阵营—4月11日在华盛顿特区举行的首次“美日菲三边峰会”,意在促成美日英澳菲五国的安保合作,可能妨碍中国在东海和南海的主权宣示。

相较于动荡与对峙,稳定与谋发展仍是当前亚洲的主流诉求。对于亚洲经济“涨潮”而言,按购买力平价标准经济体量约占亚洲一半的中国是最大贡献者,且仍在以超大规模消费市场的优势,给周边国家带来正向的溢出效应(典型如旅游业)。反过来,周边国家在外贸和吸引外资上的成绩,也由于贸易环流效应而对中国经济产生间接拉动。这在东盟国家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环中国增长带”

在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前,“亚洲四小龙(韩国、中国台湾、中国香港、新加坡)”“亚洲四小虎(印尼、泰国、马来西亚、菲律宾)”的说法风行,经济上龙腾虎跃是它们的标签。

上述8个经济体中,5个位于东南亚。如今,东南亚的新加坡、菲律宾、越南、马来西亚,以及南亚的孟加拉国,各自GDP都在四五千亿美元,堪称中国周边的“五小强邻”;加上近些年经济总体快速增长的塔吉克斯坦、柬埔寨、蒙古等,以及人口规模世界第一的印度,就构成了独具特色的“环中国增长带”。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且看看它们的进路。

蕞尔岛国新加坡,经济体量在东南亚数二数三。2023年,新加坡按本币计算的经济增速(1.1%)并不快,但新移民带来的财富效应(新加坡人均金融资产净值位居亚洲第一)拉高了新元汇率,导致按美元计算的经济总量明显提升。

由于新加坡去年人口基数大增28万,按美元计算的人均GDP有所下降。但若按考虑通缩因素的“购买力平价”计算,新加坡的人均GDP则要涨出一大截,以致“坡县”登上财经网站Insider Monkey评选的“全球20富国”榜首。

新加坡能有如此成绩,可谓是“内外双修”。对内,新加坡的国有投资公司“淡马锡控股”高效廉洁,投资领域涵盖新加坡人的衣食住行,相当于三星之于韩国;对外,新加坡税收遵从属地原则,如果富人的收入来源于境外,就不必重复缴税,而投资本地的企业,所得税最高税率也仅为17%,这就吸引了大批外商来此建立总部。

为了方便商务人员往来,中国和新加坡今年2月9日起互免签证(适用于入境30天以内),填补了国人“新马泰自由行”拼图的最后一块;4月1日,双方又宣布“实质性完成自贸协定升级后续谈判”。只是,新加坡高昂的生活成本和低流动性的股市、房市,恐怕不符合部分国人的期待。

作为东南亚唯一的发达国家,新加坡的别样成功,对菲律宾、越南和马来西亚都有触动或带动效果。其中,菲律宾、越南人口都过亿,菲律宾经济总量长期领先于越南,却在疫情深重的2022年被越南反超,又在2023年恢复对越南的领先。

菲律宾人口比越南多近1700万,虽然经济总量略盖过越南,但人均GDP已不及越南。越南人均GDP可能在明年底突破5000美元。

越南去年经济增长了5.05%,低于官方目标(6.5%);今年第一季度,越南经济同比增长了5.66%,相比去年第三季度的6.72%增速放缓,同时标志着经济连续第10个季度的扩张。经济增长放缓的部分原因,是越南出口的重要对象欧盟经济不景气,拖慢了越南的制造业扩张。

马来西亚只有3400多万人口,原本是东盟第四经济大国,却在去年被菲、越双双反超,落到了第六名。

截至2023年底,中国与东盟已连续4年“互为最大贸易伙伴”。其中,越南是中国在东盟的第一大贸易伙伴、在全球的第五大贸易伙伴国(仅次于美日韩俄)。

过去几十年,马来西亚的GDP变动曲线与新加坡亦步亦趋,总体发展还算不错(人均GDP在东南亚仅次于新加坡和文莱),但最近三年有点跟不上趟—或许是因为缺少强有力的制造业,而拿手的外贸和旅游业受疫情打击较大。马来西亚对华贸易在2022年猛增15.3%后,在去年有所下滑。

截至2023年底,中国与东盟已连续4年“互为最大贸易伙伴”。其中,越南是中国在东盟的第一大贸易伙伴、在全球的第五大贸易伙伴国(仅次于美日韩俄);马来西亚是中国在东盟的第二大贸易伙伴、在全球的第八大贸易伙伴国。单从对华贸易额看,越南和马来西亚比印度和印尼都还重要。

所以不奇怪,习近平主席去年12月访越时,提出中越“共同宣布构建具有战略意义的命运共同体”;今年第一季度,赴越南的中国游客数同比增长了634.5%;而王毅外长4月在广西调研时也强调,广西要加强与越南的交流合作,持续提升跨境基础设施互联互通。

在东南亚“四小强邻”之外,孟加拉国是另一个显眼的存在。虽然它在中国的前20大贸易伙伴中排不上号,但它近20年的平均经济增速超过6%,经济总量大于越南,在南亚也仅次于印度,而高于早年的母国巴基斯坦。不过,由于人口多达1.73亿,且为了获取美欧的贸易政策优惠,孟加拉至今尚未摘掉“最不发达国家”的帽子。

发展遇困的邻国

“环中国增长带”里还有许多深具潜力的国家,如人口全球第四、GDP亚洲第五、发展较快的印度尼西亚。

需要指出的是,塔吉克斯坦、蒙古国、柬埔寨这类国家由于人口少、底子薄,哪怕在稳定环境下发展多年,经济规模还是很小—像柬埔寨GDP只有越南的7%,塔吉克斯坦GDP也只有哈萨克斯坦的约5%。这类小国的经济表现,对于地区的经贸格局影响甚小。

另一类人口较多、经济体量较大,但当前发展遇到困难的国家,倒是值得一一省思。

有着7000多万人口的泰国,长期是东南亚第二经济大国,2023年经济增速仅为1.9%,几乎在东南亚垫底。而且,泰国近10年的经济表现都很一般:2022年经济增速为2.6%,2021年为1.5%,2020年因为疫情负增长6.2%,再往前数,最高增速也不过4.22%。有媒体称:“泰国正显现出中等收入陷阱的所有特征。”这样下去,泰国GDP或将持续落后于新加坡,与印尼的差距也会越拉越大。

究其原因,泰国家庭负债率高、教育水平不够、旅游业复苏慢,是常被提到的;而在政治层面,直到去年8月新的民选总理上任,泰国才告别近十年的军事统治,这也可以解释为何根本性的经济改革姗姗来迟。当前,泰国政府四处寻求自由贸易协定,并推动降低目前定为2.5%的基准利率,这些都还是在“治标”上做文章。

指望恢复中泰高铁项目或使赌场合法化能够刺激经济增长,可能是对系统性“危机”之深度的误读。根据世界银行今年3月的报告,泰国年轻人的数字技能较弱,英语水平在东盟靠后,以致错过在数字经济时代弄潮。反倒是富裕程度逊于泰国的印尼,孕育出了众多独角兽企业。

泰国的邻国缅甸,人口接近5500万,国运可谓一波三折。缅甸经济在二战前底子很好,但在独立后一步步陷入塌缩;1962年政变后,缅甸长达1/4个世纪经济表现低迷,甚至坠入世界最穷国行列。后来,军政府先开启经济改革,经过20多年发展,在积累一定物质成果基础上,推出了受控的政治改革,标志是当权者脱下军装,恢复普选。

长期在野的民盟2016年上台后,缅甸经济头三年是止跌回升,后两年是明显增长。但这个势头在2021年被中断—随着昂山素季被羁押,内乱、疫情伤害了这个国家,电诈分子一度猖獗,去年缅北甚至爆发了内战。

泰国年轻人的数字技能较弱,英语水平在东盟靠后,以致错过在数字经济时代弄潮。反倒是富裕程度逊于泰国的印尼,孕育出了众多独角兽企业。

如今缅甸GDP逼近750亿美元,但还没有回到几年前的高位。这样的经济规模,仅相当于泰国的1/7,跟人口只有缅甸四成且“国家破产”的斯里兰卡差不多。这也意味着一旦国家发展步入正轨,缅甸经济的上升空间还很大。

相比缅甸的一时困难,巴基斯坦是常年被恐袭“羁绊”,经济能维持现状已殊为不易。巴国如今人口超2.4亿,排名全球第五,还在以每年近500万人的增量扩员,以致经济增速时常跑不赢人口增速。不过靠着人多,巴基斯坦GDP还是能够与南非比一比。

亚洲经济整体成长快,个别经济体一时“掉队”也不要紧,大环境会催促其振作起来、重新上路。“不怕慢,只怕站。”亚洲屋檐下,希望多来几个生龙活虎的经济明星引领所在板块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