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婧

“我再唱首歌就下播了,要买茶的家人可以关注下榜一。”1月4日晚上11点,已经调离安化的陈灿平仍然在抖音上推广安化黑茶。

回西南民族大学担任经济学院院长后,陈灿平每周仍会开一两次直播,一次播几小时。他在湖南安化县挂职副县长时直播频率更高、时间更长——去年3月至8月,他在“陈县长说安化”的抖音账号上做了300余场直播,包括安化黑茶在内的带货总额超过了1500万元。作为安化县原副县长,陈灿平在抖音上拥有41万粉丝,曾位列抖音实名认证的县长之首。

2020年12月29日,陈灿平在微信朋友圈写道:“我参与了,较真了。”

挂职扶贫,从一年到三年

“你看我头上的白发,这两年才冒出来的。”47岁的陈灿平向记者指了指头上的白发,感慨地说。

成为“网红县长”前,陈灿平是西南民族大学研究员、科技处副处长,经济学博士。2017年6月,他由国家民委派驻到湖南省益阳市安化县,挂职任县委常委、副县长。

作为一名湖南人,陈灿平对安化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但国家级贫困县环境的艰苦超乎他的想象。

安化县是个典型的山区县,夏季多雨,交通落后。陈灿平向记者展示了一幅秀美的安化山景图后,说道:“这里风景确实不错,但雨后的山路却暗藏危机。”有次他搭顺风车下乡,路上转弯时,一个车胎悬在山边,他形容:“当时感觉自己头发都立起来了,而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汶川地震时。”

当地一些干部也有这样的“惊魂时刻”。一名副县长曾为了躲避落石跳车,结果摔断了三根肋骨。另一名乡长走访农户,回程时山路上没灯,一脚踩空坠落,最后因失血过多殉职。

提起这些事,陈灿平有些哽咽:“真正来到基层,才能理解当地干部的不易。扶贫工作压力大、任务重,一些因病致贫的人,你不去帮他,他可能真的很难生活。”

安化九龙池黑茶负责人胡倩的母亲70多岁,由于患病,常年需要人照顾;她的丈夫做了肝移植手术,不能操劳,全家的重担压在她一个人身上。2017年的一个晚上,走访了一天的陈灿平偶然看见胡倩的店十点过还开着,便问了问茶叶的销售情况。了解到她家的困难后,陈灿平便经常介绍客人去她店里买茶。

通过走访调研,陈灿平帮不少贫困户推销了茶叶,越来越多茶农和小茶企记住了这个爱帮忙的县长。“他对所有人都这样,遇上有困难的,都会尽心尽力地帮一把。”胡倩说。

陈灿平原本挂职时间为一年,当地干部群众舍不得他,他自己也打心眼儿里想为安化多做些事。于是,安化县委、县政府向上级提出申请,将他的挂职时间一再延长,从一年延到了三年。

作为一名经济学者,陈灿平一直在思考怎样才能搞好安化的经济。挂职扶贫之前他就注意到李子柒,敏锐地意识到短视频正在兴起,是个机会,于是萌生了用短视频宣传安化的想法。但考虑到成本较高,他并未立即行动。

2018年10月22日,在安化黑茶文化节上,陈灿平走进了堆满千两茶的仓库,这是当地的一种传统名茶,茶叶压制后以蓼叶、棕叶、竹篾三层包裹,捆成长达1.5米的圆柱,造型独特。看到一排排千两茶,陈灿平有感而发,请同行的人帮忙拍了几条视频,在新开通的抖音账号上介绍黑茶文化。没想到,视频发布后的几天之内,账号就增长了好几万粉丝。

从那时起,陈灿平开始时不时地在抖音上宣传安化黑茶。

2020年,受疫情影响,安化黑茶的销量一度跌至谷底,隔离在家的陈灿平着急了:“安化15万建档立卡贫困户中,有9.6万人靠茶产业脱贫。如果茶叶销售出现问题,那得有多少人返贫呢?”为了帮安化黑茶找到销路,2020年3月1日,陈灿平开启了自己的第一场直播。

不打无准备之仗

陈灿平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到安化后,过去几乎不喝茶的他喜欢上了喝黑茶,还下功夫研究了一番,并系统了解了中国的茶文化。他的办公桌上放着《茶的真实历史》《茶叶战争》等多本与茶相关的书,他指着其中一本《人类学观“茶”》对记者说:“这本书讲得透彻。”

对茶的研究让他在之后的直播中更加游刃有余。2020年,直播呈现出井喷之势,陈灿平顺势加入抖音的“县长来直播”活动,为安化黑茶寻找销售途径。第一场直播结束,“陈县长说安化”增长了五千粉丝。

接下来几个月,陈灿平自费买齐了设备,工作之余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直播推广安化黑茶。

一开始,他没有直播间,就借别人的奶茶店直播,结果每次都引来路人围观。几次东挪西借,效果都不如人意,他索性自己租了一套房子改成直播间。刚开始直播那两个月,他瘦了12斤。

为了提升安化黑茶影响力,陈灿平找遍了抖音的知名主播,“我脸皮厚,谁的粉丝多,我就去留言,邀请他连麦,这样可以涨粉”。

连麦、聊天、唱歌、跳舞……有利于涨粉的方式,陈灿平全试了一遍。

“我的五音只有三音是全的,”他开玩笑道,“但是网友让我唱山歌我也不怕。”陈灿平所说的“山歌”正是他的“成名曲”《六口茶》,这原本是湖北恩施的歌曲,如今,因为陈灿平唱得太多,不少网友还以为它是安化民歌。

“陈县长说安化”的名气越来越大,质疑、批判也随之而至。有人说陈灿平“不务正业”,还有人评论:“很会表演,很会煽情,真正做事的人,是默默无闻的!得了吧!”但陈灿平基本不会对直播间里的“杂音”禁言。他认为这说明沟通不到位,下次直播时会更加注意。

作为扶贫干部,直播只是陈灿平工作的一部分,他还要花大量时间走访、调研,他负责联系的村有梅城镇中田片村、梅城镇栗星村、大福镇木溪村。同时,他还负责安化国家现代农业产业园创建、安化黑茶离岸孵化中心等项目。

安化黑茶离岸孵化中心运营总监吴小琴说:“陈县长是个‘工作狂,加上直播,他每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有时候他白天太忙,自己都说‘今天不播了,结果一到晚上,他又开播了。”

安化县领导十分支持陈灿平的做法,让他播下去。为了引流,陈灿平曾在直播间挂出一款19.9元的黑茶,当地传统茶企不了解电商玩法,纷纷指责他把价格定得太低。一时间,陈灿平和他的团队面临着巨大压力。安化县县长肖义鼓励他们,直播电商是个机会,得抓住。

陈灿平抓住了这个机会。但他知道,要想提升安化的知名度,单靠自己一个人不够。他组织开设了培训班,请专家教安化本土主播做视频。尝试一段时间后,因为粉丝少有人打起了退堂鼓。陈灿平打了个比方:“你线下开店来五个人,你会觉得好热闹。线上五个人看你直播怎幺就少呢?这个观念要转变。”

事实证明,直播带货的确行之有效。如今,安化网红“侗族姐妹花”的年销量超过了一千万元,姐妹俩生意越做越大,还解决了十多人的就业问题。而一些只有几千粉丝的茶农,月销量同样能超过一万元,甚至达到十万元。

如今,安化已有万余人走上了直播带货之路,“侗族姐妹花”“安化小陈故事”“小隆女”等一大批本土网红涌现出来,形成了一个直播电商矩阵。2020年,安化县委、县政府与抖音电商合作建设了安化黑茶抖音电商直播基地,这也是抖音首次把农业电商直播基地建立在县级区域。

目光放到安化之外,陈灿平想帮更多基层干部用好新媒体。

“陈县长说安化”走红后不久,抖音上出现了“贺县长说昭苏”“向县长说古丈”“唐县长爱太湖”等诸多实名认证的地方干部直播号。陈灿平主动联系了全国各地共37名县长、局长,组建了一个县级干部带货微信群,除了在微信群中交流直播心得,大伙儿还常常在抖音上连麦互动、共同涨粉、“抱团”带货。雪地策马的新疆昭苏县副县长贺娇龙在群友们的鼓励下,把直播之路又重新走了下去。

陈灿平坦言,对于干部个人而言,曝光在新媒体下是有风险的——“你的优点可能被放大一百倍,而缺点可能会被放大一万倍。”他之所以站出来,是希望能给更多人信心。“我就像春节放的那串鞭炮上的第一个爆竹,我点燃了,后面的爆竹也一个接一个地点燃,这是我期望看到的。”

未来更要走到田野中去

2020年8月底,陈灿平结束挂职,不过,陈灿平已把安化当成了第二故乡,工作之余,他还是会打开抖音,向网友们宣传安化黑茶。

“现在是一个信息化时代,你人在哪里其实并不重要。”回到成都,陈灿平依然和安化当地保持着联系。同时,通过在安化的实践,陈灿平总结出一套县域农产品走出去的经验:要让农产品走出去,需要有公共品牌、标准化、信任度。“公共品牌就是你提到一个地方会自然联想到的东西,比如安化黑茶、雷波脐橙等;标准化是产品生产要有标准,并不是所有东西都需要手工做,要形成规模生产就得依靠标准化生产;信任度是老百姓要相信你,这就得靠政府站台,比如现在出现的县长带货形式就很好,要选比较有个性的人出来做宣传。”

实践证明,他的思路是对的。据第三方估价,安化黑茶的品牌价值从2019年的37亿元上升到了630多亿元。而安化茶叶的税收超过2.5亿元,就农产品而言,这一数额在全国范围内都是罕见的。?2020年10月,陈灿平获得全国脱贫攻坚奖创新奖。

陈灿平有个计划,把挂职期间的事情和经验写下来,记录自己直播以来的酸甜苦辣、直播带货的心得,以及对基层官员讲述如何拥抱和使用新媒体。

从学校转场政界,再回到学校,不同身份让陈灿平有了更多思考,也让他对县域经济有了更深了解。他认为县域以下的经济大有可为,人们可以把关注重点从大城市转移到县域经济。在乡村振兴大背景下,每个县都在打造“一县一特”,他准备围绕产业智库建设做些事,为各地发展特色产业提供智力支持。

在这方面,高校拥有独特的人才优势。陈灿平告诉学生们,经济学是一门社会科学,如果离社会很远,纯粹从纸到纸、从电脑到电脑,不见得能够学以致用。在抖音上,他也发出呼吁,让更多知识分子去乡村社区走走,让社会科学更多地服务于祖国的土地、服务于国家战略。

“我们今后的课题应该不只是写在纸上,更要走到实践中去,走到我们的田野中去。”未来应该怎幺做,陈灿平似乎已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