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诺

到了一定年龄,打开体检报告的心情,很像当年打开考卷看分数,报告上那些箭头就是试卷上老师批的红叉叉。机器转动多年,免不了这里磨损一点,那里坏个零件。今年体检,我的血糖竟打破多年的稳定,创下历史最高纪录,搅得我内心不安。我想来想去,把这一结果归罪于“嘴馋”。

最近半年我爱上了一味甜点:提拉米苏。小小的锥形玻璃杯,雪白的奶油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巧克力粉。用小勺轻轻搅拌,奶油便变成赭红色。舀一勺含在嘴中,那质感细腻、微带苦味的甜便在舌尖慢慢融化,甜得醇厚,回味绵长。配上红茶或咖啡,再加一本闲书,便可以度过一个堪称完美的下午。但这种美妙的享受,正在不声不响地摧毁我的“零件”。

进入老年,渐渐失去了对很多事,如旅游、购衣等的兴趣,只剩下对美食的喜爱。但聊天、网页、讲座等各种渠道的信息三天两头提醒你:少吃油腻,饮食清淡。炖肉炒肝爆腰花?血脂会高。海鱼海虾梭子蟹?尿酸会高。芝士蛋糕曲奇饼?血糖会高……吃什幺对身体好?麦片豆类蔬菜粗粮……吃还是不吃?是淡而无味地长寿,还是大饱口福而后早逝?这个问题,简直比哈姆雷特的“生存还是死亡”更难回答。

虽然如此,选择仍是必须的。是吃药还是改变生活方式?药不仅味道不好、有副作用,更给人一种令人不快的心理暗示。我不甘心。为了证明机器虽老,还不需大修,我给自己立下规矩:减少甜食。但我不舍得将提拉米苏从食单上彻底划掉。那就半个月吃一次吧。

最初一段时间落实得还顺利,我对提拉米苏虽想念,却不曾动过破坏规矩的念头。一个多星期后,一个下午,我照例去以前常去的那家咖啡馆,点了一杯红茶后,犹豫着没挪脚步。营业员问:“还需要什幺吗?”我想说“没有”,说出来的却是“提拉米苏”。话一出口,自己吓了一跳,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可爱的、久违的提拉米苏已经来到我面前。那天,我心情复杂地吃着提拉米苏,并没有之前享受的感觉。我知道,那不是因为对血糖升高的担忧—那一小杯还不至于那幺危险—而是有一种失败的心情。

我想起小时候,糖果放在罐子里,罐子放在妈妈房间的橱柜里,只有妈妈能拿到。妈妈每天给我两粒糖,我总是上午吃一粒,下午吃一粒,从不逾矩,因为我知道,如果上午全吃了,下午就没了。手里握有一粒糖,这一天就还有一份期待。控制自己不吃提拉米苏,不仅难在它美味的吸引力,更难在这一美味太容易得到—它就在柜台里摆着,只需拿手机“嘀”的一下,就会有人把它送到你的面前;你吃了,也没有任何人责备你。所以,能决定吃还是不吃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你自己。

大约坚持了两个月,有一天我测了一下血糖,想看看饮食控制的成果怎幺样,没想到竟恢复到了以前的水平!但对这个效果我有点怀疑。后来我听人说,血糖和血压一样,也时刻在波动之中,空腹血糖与你前一晚吃的东西、吃东西的时间有关,甚至跟前一晚睡得怎幺样都有关。我早已不记得体检前的饮食情况了,但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自己定的规矩严格执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