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喜庆

乡下过年,家家户户都要撒枣糕,一是作为供品,祭奠祖先;一是作为美食,改善生活。吃过枣糕的人,都夸赞枣糕“满含韧劲、香甜可口”。

制作枣糕的主要材料是大红枣和黄米面。大红枣是我家乡的特产。家乡缺水,黄土地虽然厚重,却养不活金贵的水果;枣树耐旱,所以就成了黄土地的宠儿。在家乡,目力所及之处,都可见枣树的身影。它们的身材并不挺拔,常见其歪斜扭曲;它们的花朵细小、素淡,除了蜜蜂很少被别的生物注意。但是,它们凝聚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去酿造非同寻常的果实——那甜美醇香、滋养了祖祖辈辈高原人的大红枣。

黄米是剥了壳的黍子。黍子耐贫瘠、抗干旱,早在《诗经》中就有“彼黍离离”的诗句。黍子一般种植在山坡上,到秋季会穗多粒饱,头重低垂。黍子成熟时,人们用镰刀将其割回来,把穗子从脖颈处折下来,扎成一把一把的,在院子里晾晒一两天,等待揉黍穰。人们坐在凳子上,赤着脚,将一把一把的黍穗用两只脚掌揉来揉去,宝石般又红又亮的黍粒就被揉出来,洒在地上。之所以不用石磙碾,是因为怕碾烂黍穰。柔韧耐磨的黍穰可用来扎制笤帚,供打扫庭院使用。揉下来的黍子簸净、晒干,存放到缸里,等着过年撒枣糕用。

撒枣糕是件精细的活计,要经过泡枣、蒸熟、去核、脱皮、泡米、淘米、磨粉、撒糕等很多工序。其中,泡米和撒糕是关键的两步。泡米根据气温差异,浸泡时间少则两三天,多则五六天。撒糕更是技术活儿,各村各寨都有自己的蒸糕把式。在一个较大的蒸笼里,先将捏成小团的黄米面铺进去,铺满后,把蒸笼放在烧开了水的锅沿上,再用黄米面把缝隙封住。热气穿透黄米面,在厨房氤氲。母亲在蒸笼里撒一层糕面,撒一层红枣;再撒一层糕面,再撒一层红枣。如此层层叠放,直到蒸笼撒满为止。水汽一直向上升腾,面撒完了,水汽透顶而出,枣糕也熟了。撒枣糕讲究“透气”,透气,才能蒸熟。把式撒枣糕,撒多少层都透气——火候一到,水蒸气即透顶而出。而外行的人,不管看过多少遍,觉得这是简单的操作,照样施为,却不透气。不透气就蒸不熟,枣糕夹生不好吃,烫牙黏齿坏肚子,好多的黄米面和大红枣也白瞎了!

撒枣糕、吃枣糕营造的是一种气氛。临近过年,寂寞的山村热闹起来,吆喝声、欢笑声、毛驴的叫声、石碾的滚动声此起彼伏,像一首山村的交响乐开始演奏,闲了多时的石碾成了村中最忙的物件。一家接一家,排着队等待磨黄米、筛黄米,准备过年用的黄米面。大红枣经过充分浸泡,原本皱巴巴的干枣被浸泡得饱满舒展,如同红玛瑙一样;蒸熟后,剥出枣核,剔除有蛆的枣,然后放在器皿里,等着撒枣糕时用。

这几天,家家户户充满欢笑声,炉火烧得旺旺的,人们等待着村里的把式撒枣糕。把式出东家,进西家,忙得不亦乐乎。到了中午,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热气腾腾、又黏又甜的枣糕,话话家常,诉说冷暖,真是万分惬意。满含韧劲、香甜可口的枣糕送到嘴里,回味无穷。

枣糕是个好东西,蛋白质、脂肪含量高,直链淀粉含量少,营养丰富。用当今的话来说,是典型的功能性食品。民谚日:“三十里的莜面,四十里的糕,十里地的荞面饿断腰。”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枣糕营养丰富、耐消化,是劳动人民的理想食品。

在我家乡还有互送枣糕的习俗。淳朴的乡亲喜气洋洋地端着自己蒸好的枣糕往四邻和亲友家里送:“她大婶,您尝尝俺撒的枣糕,俺在面里和了一斤红糖哩!”“啊呀,俺也正要去你家给你送枣糕哩!俺这糕也放了糖来着!”山村的空气里飘散着枣糕的香甜气息,粗瓷大碗、红艳艳的枣糕和人们朴实的笑脸交相辉映,是那样的和谐动人。

(摘自《山西晚报》2023年12月21日,谁与争锋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