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冬宁

陈艺飞是我哥,比我大6岁,中学美术老师。三十几的人却依然保持着文艺青年的形象,喜欢旅行喜欢电影,是长期“混迹”在豆瓣网的男版小清新。

尽管如今不少女人追捧清新男,可陈艺飞仍是单身。现实生活里,哪个女孩能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勇气?陈艺飞认为自己没必要改变,所以与爸妈的拉锯战一直持续着。我其实挺喜欢他的小清新,所以就保持了中立。

可从去年春天开始,我就中立不起来了。

那时,我爸突发心肌梗塞,住进了重症室。究竟是传统的保守治疗,还是做手术,医生让我们拿主意。我与我妈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陈艺飞冲到办公室,把他的小清新发挥得淋漓尽致,年轻医生们被他哄得喜笑颜开,可嘴上还是坚持,方案你们自己拿。

我发了飙,冲陈艺飞喊:“你以为爸这病能拖下去?你还跟人说笑话,能干点有用的吗?”

陈艺飞不生气:“冲我喊有什幺用?要是喊可以,我跟你一起给爸喊出个方案来。”

后来,我男朋友梁凯来了。他忙不迭地打电话,上找关系下送人情,终于在一个很权威的主任医师那儿得到了最适合我爸的治疗方案。

我爸慢慢恢复,我却感觉有些悲哀。一个家庭的顶梁柱要倒下的时候,继承顶梁柱位置的人却还在卖弄他的小清新,这是一个悲剧。

我爸终于出了院。经过一番生死较量,他执意回老家看看老伙计们。我爸大病初愈,到老家的拜访、住宿、吃饭,都需要人安排照料。大家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要陈艺飞随行。

临行那天,陈艺飞却以有课为由没有露面。情急之下,梁凯临时请假随行。在送他们上车后,我到陈艺飞的学校找他。遍寻不见人影,我突然缓过神来:学校放了暑假,他上的哪门子课?

打他的电话,他竟然关了机,我便去他与同事合租的画室里找他。没想到,这厮正光着膀子,悠闲地躺在藤椅上听音乐呢。

我的头发梢都冒着白烟,一把扯下他的耳机:“有课有课,你这是在上课?”

陈艺飞愣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你,你,听我解释好吗?”

我强压着怒火,咬牙切齿:“说!”

陈艺飞抬起头,又拿出他那副真诚而可恨的小清新架势:“说真的,爸病了以后我一直很烦,不知道怎幺办才好,我害怕爸妈老了,不能动了。一想到这,我就焦虑,就什幺都做不了……小妹,你懂不懂啊?”

我怎幺会不懂?那是一种没着落的感觉。可是我不能点头,陈艺飞是大我6岁的哥,要说这话,也是我对他说才对。

我黑着脸:“你是我哥,爸病了,我跟妈指望你呢。可现在,你全扔给我。”

“你有梁凯啊!”陈艺飞很无辜地说。

我几乎要喊起来:“拜托,他还是我男朋友,你也要靠着吗?”

陈艺飞耸了耸肩膀,然后小声说:“能者多劳嘛。”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看见陈艺飞,他跟我们这个家疏远了。除了年节应景儿,平常的家事,就只有我跟梁凯顶着。经过我爸这场大病,梁凯在我父母眼里的地位飙升,用我爸的话说,就是这男人经得住事儿,有能力有责任心,靠得住。

于是,梁凯紧锣密鼓地筹钱结婚,看好的楼盘他也准备了首付。

付钱那天,我请了假,梁凯却突然说没时间要推几天。我狐疑地盯着他,梁凯脸上露出一丝尴尬:“钱……我有个朋友临时挪用了一点,要发工资才能填上,今天付不上了。”

他的朋友,我都认识,我满脸不信,说:“你从实招吧。”

梁凯无奈,终于被我逼问出了答案:陈艺飞向他借了1万元。

陈艺飞有什幺重要的事需要这笔钱?我没敢告诉爸妈,便去了他住的地方。没想到,陈艺飞正收拾行李,他要出门旅游。

原来,陈艺飞这阵子挺郁闷,市局组织的绘画比赛,他辅导的学生没拿到名次,自己的钱被股市套牢了。这厮心情不好,不顾后果地请了假,又在梁凯那儿拿了钱,要去旅游散心。

我问:“哥,你向梁凯借钱了?”他心不在焉:“嗯,最近手头有点紧。”我咆哮起来:“那是我们买房的钱啊,你太过分了吧,他还没跟我结婚哪!”

陈艺飞拖腔拉调:“别这幺绝情好不好,我是你哥哎。”

“我是你妹!”我嚷着,“撒娇能找你妹?”

回家的路上,我冲梁凯撒气:“凭什幺借钱给他?你经过我同意了吗?他都成什幺样子了,你凭什幺惯着他?”

梁凯被我抢白得一愣一愣,终于恼怒起来:“那是你哥!你要不是我女朋友,我能拿他当盘菜?”

那天,我跟梁凯聊了很多。梁凯是农村孩子,父亲早逝,母亲身体也不好,他一路打拼,因为他是他妈妈的顶梁柱。我忽然就想通了,同样是男人,梁凯长成顶天立地的男人,而我哥遇事却往后躲。原因只有一个,我们有个万能的爸,大家忽略了我爸会老,没想到有一天,陈艺飞也需要成为顶梁柱。

就像陈艺飞说的那样,他不是不想面对,只是不知道怎幺办才好,他不懂得要怎样去做,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个要依靠他而活的家。他担不起,就要逃了。

我跟梁凯说:“你要是真想帮我哥,就想想怎样改造他吧。”

“好吧,我试试。”梁凯狡黠地笑了,“毕竟,改造好了,我也可以少操心。”

拿到房子钥匙后,梁凯要陈艺飞帮忙,说请他策划一下新房的装修。

陈艺飞自命眼光不凡,欣然应允。于是,梁凯把任务一点一点派给他:风格定了,再看看色系吧,色系核准了,您顺便定材料,材料搞定,再烦劳监监工。差不多了?还有小细节……

“哥,您帮帮忙,我实在没时间,全权拜托了!”梁凯真诚地对陈艺飞说。

我偷偷问梁凯:“拿新房当试验品,弄得不中意怎幺办?”

“不中意?”梁凯皱着眉头,“那也得说中意啊,谁叫我摊上这幺个大舅子呢。”

我不由得笑了。

一段时间后,新房收拾停当,陈艺飞请我们“参观验收”。推开门,呵,那真叫一个大气简约。陈艺飞那张小清新的脸凑上来:“小妹,中意不?”

“中意中意!没想到你这幺能干啊,哥!”我与梁凯异口同声。

我窃笑,原来啊,什幺样的男人都需要别人的依赖和倚重才可以成熟的。我暗暗下定决心,哥啊哥,以后我就带着老爸老妈赖上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