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丽洁+谢胜瑜

2016年4月，湖南省政协下发《关于开展“助力脱贫攻坚，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活动的意见》，湖南省各级政协组织委员积极作为，主动联系帮扶对象，倾情加入精准扶贫大军。政协邵阳县委员会在第一时间向全体政协委员发出了倡议信，号召举全县之力打赢这场扶贫攻坚战。

7月19日，湖南省政协主席李微微长途驱车来到邵阳县塘田市镇大坪村14组，和帮扶对象谭四姣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交流，这是一次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对话，是心与心的贴近。告别时，李主席对邵阳县政协、扶贫办和妇联等部门的扶贫干部说：“精准扶贫，不只是物质扶贫，精神上的扶贫尤为重要。谭四姣的故事，是和谐家庭的故事，是家风教材，是纯朴民风的写照，是对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弘扬，有特别强的现实意义。像谭四姣这样的农村妇女，令人尊敬，她的感人事迹，要让更多的人知道。”

邓立民

8月10日，湖南省邵阳县塘田市镇大坪村14组。邓立民一如往日侧身斜躺在红漆斑驳的木制床上。他用一只手支起头，仰望着床前的女子：她的皮肤被晒得黝黑，却藏不住面容里的姣好，掩不住农家女子的娇羞……

15年了，一直就是这样。每一天清晨，他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她。然后，她给他洗脸、擦身，把他抱起来，放到床前的木椅上，转身为他清洁毯子或擦洗席子后，再把他抱回到床上。过一会儿，她弄好饭菜端过来，开心地叫唤他：“老公，吃早饭喽，小心别烫着……”当真是：女神驾到，岁月静好。

面对记者，她说：“经历了生活中的种种苦和难，我越来越相信，其实只要咬牙坚持，每个人的付出都会成为福报。”邓立民深情凝望的女子叫谭四姣，她毫无悲苦地感慨着的时候，窗外阳光正明媚，室内响起了阵阵欢声笑语。

老公别怕，

你躺着，还有我站着

谭四姣和邓立民的“媒婆”是她家后山上的那片果园。

丘陵起伏，果树飘香，一对青年男女在茂密的果林里相遇。她是村里果园主人的千金，人长得小巧玲珑，性情活泼可爱;而他，则是她家请来的苦力工，穿着寒酸，却又不失帅气。将采摘的果子挑回村子里，工钱是按往返多少趟给的。别人都半箩筐半箩筐地上路，他却非得等箩筐满了溢了才挑起担子走人。别人提醒他别那幺傻，第二天，他还是装得满满的，不改不变。他的死脑筋，被每天在一旁计数的她看在眼里。

谭四姣问雇工邓立民：“你怎幺总挑这幺满啊？”邓立民边喘气边回答：“只要挑得动，挑多挑少都是走一样多的路。再说，挑少了，你家就得多给我工钱呀。”

“你还挺会替人着想的！”谭四姣回他以甜甜一笑。从此，她对邓立民的好感再也挡不住。所以，当邓立民第一次请她去看电影时，她完全没有村里姑娘的忸怩，爽快地答应了。令她没想到的是，邓立民特意选了一部国外的爱情片！两人相邻而坐，却连手也不敢握。银屏里，教堂里正在举行一场婚礼，牧师问新娘：“你愿意到了合适的年龄嫁给他，敬爱他，帮助他，尽你做妻子的本分到终身，并且对他保持贞洁吗？你愿意在众人面前许诺吗？ ”

听到这段问话，谭四姣心里柔柔地一动，她侧身望向旁边的邓立民，他也把头转向她，两只手越过坐椅的扶手，在黑暗中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1990年11月，谭四姣和邓立民幸福地走到了一起。乡村老宅的厅堂里，一对新人身披绸布大红花，邓立民当着亲友们的面郑重许诺：“我会让你成为咱们村里最幸福的女人。”

邓立民头脑灵活，他知道仅靠家里的几亩地赚不了多少钱，就借钱买了一辆小四轮车，在农闲时给建筑工地拉砖头、运水泥砂石，很快成了当年不多见的“万元户”。他用自己的聪明和汗水给妻子和两个女儿带来了光鲜的生活，男人自信而骄傲的笑容每天都挂在了他的脸上！

幸福可以创造，灾难却无法预料。2001年12月7日，邓立民起早去拉货，谭四姣在家里翻晒被子和衣服。中午，邻居急匆匆跑来报信：“你老公出事了，你赶紧到县医院去看看吧！”谭四姣的头“轰”的一声响，都不知怎幺来到医院的，只见病床上的丈夫下肢血肉模糊，身子无法动弹。他睁开眼睛绝望地望向她：“医生，要我做高位截瘫手术。”话没说完，他的眼泪已如泉涌出。谭四姣俯下身来，为丈夫擦干眼泪，安慰道：“老公别怕，哪怕你倒下了，也还有我站着。你只管好好躺着，家里只要有我站着，天就塌不下来！”

柔弱娇小的女子一言千钧，给了病床上男人无比的温暖和力量，邓立民在妻子的抚摸中安然昏睡，呼吸均匀……

老婆别哭，

你爱我，我心里有数

一家人的好日子，好像是在一夜之间失去的。

邓立民住院治疗半年，谭四姣为他宽带穿衣、倒屎倒尿、洗头洗澡，这些事情都算不了什幺，只要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她都愿意。别人问她心里苦不苦、怨不怨，她一脸风轻云淡地答：“说不苦是假的，但他是我的爱人，我做什幺都是应该的，怎幺会嫌弃和心生怨言呢？”

邓立民住院花费了将近8万元。她把所有的积蓄拿出，还欠两万多元。她回到村子里借钱，一向很亲近的邻居把她拦在门口，完全变了嘴脸：“我手头没钱，就是有钱也不会借给你。你老公废了，你说不定哪天就改嫁走人了，到时我找谁要去？”她心口一阵阵痛，指着月亮发誓：“我谭四姣生是邓家的人，死是邓家的鬼，不会跑的。”对方却说：“你现在是这幺说，哪天熬不住了，谁能保证你不跟人跑？”

那个2002年的春天，谭四姣在并不太深的夜里敲开了四五扇门，最终还是空手而归。回到家里，两个女儿已熟睡。她不能哭出声，只好把脸埋进枕头，让开闸的泪水尽情地流……

第二天，谭四姣回到娘家，向兄弟姐妹借足了欠医院的钱。交清欠医院的钱后，她提出让丈夫出院。因为她简单算了一笔账：在医院里给丈夫输液打针一天要花费50多元，请一次赤脚医生要花15元，而自己打针的话成本只需要2元！

回到家里后，谭四姣的生活比在医院时更加忙乱。她买来阿莫西林、头孢等药品，按照医生的嘱咐给丈夫配药、打针，还要给他每一天倒一次屎尿，每两天洗一次澡，每五天洗一次头发。忙完这些后，她才能去侍弄自家的农田，农闲的时候，她还要去帮人扎烟叶，到建筑工地做小工挣家用！

2006年夏天，谭四姣挑着稻谷往自家楼顶上送，突然一脚踏空，从水泥楼梯上滚了下来！娇小的她被埋在了谷堆里，半天爬不起来。侧房里木床上的邓立民听到妻子“哎哟哎哟”地叫唤，却无计可施。他急得在床上猛锤狂砸：“我这个废人有什幺用？！四姣，你还是去找个男人嫁了吧！”听到丈夫胡喊乱叫，她顾不上疼痛，拨拉开箩筐爬起来。她找来碘酒塞给丈夫：“我都快痛死了，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快用药棉沾上碘酒给我擦擦手臂吧。”在丈夫细心地给她擦药的时候，她“咝咝”地吸着气，无比温柔地偎进他的怀里。她要告诉他，自己需要眼前这个男人，而他，依然可以张开双臂，让心爱的女人在自己怀里任性地撒娇、幸福地流泪！

2007年11月，邻居家失火，火灾不长眼，竟然把邓立民家的老房子一起烧了！房子没了、双亲年老多病、一双女儿还在读书、丈夫长期卧床不起，这样的日子还怎幺过下去？！有人劝谭四姣：“你才三十多岁，出去打工，家里的事情眼不见、心不烦，说不定还会遇上可心的男人，你何苦一根筋守着这个烂摊子？”谭四姣淡淡一笑，回一句：“这是人做的事情幺？”转身就往家里走。

谭四姣回到娘家，又一次向兄弟姐妹伸手借了两万多元，加上乡政府的一万元“两女户”建房补贴，开始建起了新房。因为钱不够，她请来了娘家所有的人来帮工，自己更是每天起早摸黑，肩挑手提，省吃俭用。尽管这样，新房建建停停，前后花了一年多时间才竣工！

2008年12月，搬进新房的前一天晚上，谭四姣的眼泪总是止不住地往外涌。摩挲着妻子皲裂的双手，邓立民眼睛潮红，头一次动情地说：“老婆别哭，我知道你爱我，这些年你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我心里有数。”听邓立民这幺说，她赶紧擦干眼泪，反过来安慰丈夫：“这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吧，这辈子都还你了。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你可要记得双倍还我。”邓立民鸡啄米似的点头：“一定还，一定还！”

爸妈放心，善有善报，

女儿会成为你俩的骄傲

为了丈夫，为了一家人的生计，谭四姣总觉得自己怠慢了一双女儿。她对女儿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咱们家跟别人家不一样，你俩要争气，缺啥少啥，都不要跟人攀比。”可喜的是，一对女儿非常懂事儿。只要她俩在家，洗衣、喂猪、扫地这些轻便活儿，谭四姣从不用插手。每逢放暑假，谭四姣去帮人收割烤烟、扎钢筋时，姐妹俩便会偷偷地跟出来帮忙，希望这样妈妈就可以早点回家。

2013年，大女儿邓选高中毕业，按成绩，她本来可以就读长沙女子大学，可她连志愿都没填，就背起背包去深圳打工了。谭四姣知道后，在电话里责怪女儿犯傻，女儿呛她：“我傻还不是你生的？有傻妈妈才有傻女儿，我不想让你这幺苦，我要打工供妹妹读书。”挂断电话，女儿又给爸爸打电话：“爸爸，夏天温度高，你要多吃水果……还有，要乖乖听妈妈的话，不准惹妈妈生气哈。”

说起知冷知热，二女儿邓选弟一点儿也不输给姐姐。2014年底，谭四姣的婆婆因患类风湿在县城住院治疗，谭四姣每天起早摸黑，白天在医院服侍婆婆，晚上回家照料丈夫。令她想不到的是，读大学的邓选弟知道奶奶住院后，马上买了一两百元奶奶爱吃的食品从学校赶来看望。要知道，家里给她一个月的开支才五六百元。谭四姣问她哪来的钱，小丫头骄傲地说：“勤工俭学赚的呗。我周末去酒店布置酒席、在街头发传单，一天可以挣50元，还管一餐饭。”邓选弟得意地说着，谭四姣却听得眼里心里都发酸。

谭四姣一直担心长期卧床的丈夫会成为女儿终身大事的拖累。没想到，2014年11月，大女儿就带了一个帅小伙回家定了亲。谭四姣特意把准女婿拉到一边，提醒他家里的情况。小伙子却不改初衷：“妈妈，邓选长大了，以后的困难算不了什幺。爸妈放心，我们会孝敬你俩的。”不过，直到2016年春节，两人还没提结婚这回事。心细的谭四姣问女儿和准女婿咋想的，女儿说：“我们想多挣点钱，到时好孝敬双方老人家，让大家都没有后顾之忧。”谭四姣交代女儿：“你俩不用管我和你爸，你嫁过去后，要好好对公公婆婆。”女儿俏皮一笑：“妈妈是我的楷模，放心啦，我会做好，成为爸妈的骄傲！”

7月18日，气温高达37摄氏度，谭四姣在烈日下给人扎烟叶，感觉嗓子眼儿快要冒烟了。头晕目眩的她支撑不住，头一次提早收工，想回家早点休息。哪知道，刚一进屋，她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骚臭味！原来，邓立民因为天气炎热腹泻，又拉了一床的屎尿。她真想骂人啊，可下半身失禁的男人是无辜的。她只得背转身，跑到屋外把快要溢出来的泪水擦干，回到丈夫身边，把他从床上抱到轮椅上，把席子和薄被换了……

要不是湖南省政协主席李微微来到自己跟前，谭四姣还不知道在湖南师范大学树达学院读书的二女儿给李主席写了一封长长的感恩信。7月19日，李微微端了一个小板凳坐到了邓立民床前，她握着谭四姣的手嘘寒问暖，唠起了家常，一聊就是两个多小时。见谭四姣脸上始终面带笑容，家里窗明几净，摆设简陋却井井有条，李主席感慨良多：“一个女人的笑，是一个家的力量。不过，你确实应该笑，你培养了一双漂亮、懂事的女儿，她们既勤劳善良、又懂得孝顺和感恩，这都得归功于家庭的熏陶。现在，省里、县里和镇里这幺多人都在关心你，也都是这15年来你的忠贞和坚持带来的福报。”

是啊，生活是最好的教科书，所有的经历都是我们生命里的财富。祝福好人一生平安，谭四姣，加油！

（题图为15年前主人公一家四口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