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琼

离上学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的学费还差一大截。母亲抹着泪催促父亲想办法,父亲低头沉默着,将劣质烟吸得“吧嗒吧嗒”响。光秃秃的屋子里,有种被生活压迫到无法动弹的窒息。我怏怏地问母亲:“为什幺不向邻居借点钱?”母亲无奈地说:“借了之后拿什幺还?而且邻居比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最后,父亲将烟屁股狠狠地按在地上,使劲掐灭。他红着眼眶问我:“还想去上学吗?”我拼命点头。父亲朝我一挥手,我乖乖跟在他身旁朝后山走去。

到后山要经过一片竹林,竹林里落了一层厚厚的竹叶和笋壳,踩上去咔嚓直响。我满腹疑惑,猜不出父亲究竟要干什幺。直到进入山中,父亲站在一棵腰身粗的大树前,压低嗓门对我说:“只要咱们砍了这棵树,拖到集市上卖了,你的学费就有着落了。”

我大吃一惊。原来,父亲是要“偷”树。在那个年代,没有审批手续,即使自家的树也是不可以砍的。私自砍伐一般会罚款,情节严重还会被抓起来坐牢。我知道,父亲也是万般无奈,可我决不接受父亲为了让我读书这样冒险。当时我就哭了,打定主意退学,不再让父母为难。父亲拗不过我,自然没砍成树。

开学前两天,父亲一进门就喜滋滋地冲我喊:“丫头,你可以上学了,村里出面联系学校,把你的学费全免了。”躺在床上,魂不守舍多日的我听完前半部分,瞬间回神。我高兴地跳起来,要去通知母亲,根本无心听父亲余下的话。

多年之后,我读完大学重回老家中学教书,假期回家和父亲一起打理梨园。随着国家政策越来越好,农民再也不用穷到去“偷”树,当年准备砍树的那片后山,早就被父亲承包,种上了许多梨树。

灿烂春阳下,梨花重重叠叠争相盛放,像赴一场久违的邀约,如云似锦,芬芳扑鼻。在星光、月光的映衬下,梨花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把乡村枯寂的夜晚渲染得明媚动人。

梨花芳菲,白墙红瓦,翠竹掩映,仿佛一幅清新古典的田园画。途经的路人看到后,都忍不住驻足观看,连声夸赞。婚纱摄影馆的老板发现了这处美景胜地,特意推出父亲的梨园作为摄影景点,此举大受欢迎。渐渐地,父亲的梨园成为一处远近闻名的风景,一到周末,周边城镇的居民就三三两两来此赏花游玩。

村支书发现了其中蕴含的商机,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号召村里人将闲置土地都种上梨树,并请技术员到村里示范教授科学栽培。在村里的动员下,母亲率先开办起家庭食堂,供游客吃饭,其他有条件的人家也纷纷建成“农家乐”。七八年间,村子被打造成生态旅游村:春天,络绎不绝的游客来村里休闲观光;夏末初秋时,村里邀请外地客商前来参加品果订货会,分外热闹。

记得第一年优质砂梨成熟时,父亲特意开车给我送来一箱梨。这时的我,早已调到县城工作并安家。一口咬下去,汁水流溢,甘甜润喉,我眯着眼睛回味了好久。

以后每到收获时节,父母总要留一小枝梨子在枝头,我不解其意。母亲说是要报恩,我问:“报谁的恩呢?”母亲说:“地啊,树啊,每个帮助过我们的人啊。”我笑了,我知道母亲除了想给游客们制造一点惊喜,更多的,是想给越来越多的鸟儿们留下些许粮食。

从母亲的言语间,我感受到了她的感激和谢意。而曾经的那些苦难早已被岁月磨砺成闪亮的珍珠,在我们心里发出隐隐的温润的光。今朝和往昔,一切安好和磨难终于能平和共处,融于一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