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爱肉

日本作家永井荷风在书中写道:“九月十三的月亮渐渐缺亏,暗夜在继续。人们已经穿起了夹衣。雨夜,有人在火盆里生着火,已经是冬天了。”如果说春天是“虫鸣鸟叫,枯树逢春,一切自始更新”,那幺一叶知秋之后,落英总难免让人触景伤怀,伤春悲秋。

但一朵花的凋谢并不意味着生命的结束,它可以转场到餐桌上,开出更多的惊喜与慰藉。毕竟,“赏花之人固然众多,食花之人从古至今、天南地北却也没有缺过”。

国人以花入馔的历史,距今已有2000多年,并伴随着历史发展的各个阶段不断成熟和完善。春秋战国时期,菊、蕙、兰、桂都已经作为食材,被纳入旧时的饮食体系之中。《左传》中有“以兰有国香,人服媚之如是”,《离骚》中也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记载。

唐代以来,唐人对牡丹也情有独钟,更是将对牡丹之爱转换到衣食之中。哪怕到了南唐由盛转衰之际,人们对牡丹之爱也有增无减。礼部尚书李昊写下“俟花凋谢即以酥煎食之,勿弃秾艳”,花开则赏之,花落则食之。

宋元时期,随着素食风潮的发展,鲜花入馔的食俗开始传入民间。其中,不得不提到一个关键的中间人,即南宋文学家林洪。他的着作《山家清供》里,记载了大量以花为食材的素食食谱,例如梅花汤饼,既存有梅花香,又保留了梅花形。书中其他诸如广寒糕、荼蘼粥、雪霞羮的花馔也清雅宜人,成为文人菜的代表。

到了明清时期,花馔在前代的基础上得到进一步发展,变得更为普遍化与世俗化。清代顾仲撰写《养小录》特设“餐芳谱”一章,详尽记载了20多种鲜花美食的制作方法。徐珂《清稗类钞》中也专门收录了十多种花馔,不但食用花卉的种类更为丰富,食用方法也有进一步的突破和创新,如鲜花托面煎炸、制成点心内馅等等。

以花入食,淡雅、清香。粗朴的三餐,因花的加入而有了生机。

锦簇于南

南方的秋天稍显悠长,少了些萧瑟的况味。走在街边巷尾,似有似无的花香总能让人一阵阵恍惚。受到自然环境的影响,爱花的南方人,在以花入馔上也格外擅长,常见或不常见的花材,都可以在他们的手中变为不同的美味。

桂花  最早在《山海经》中,就能寻到“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的描述,可见桂花在中国的栽培历史悠久。挑选秋季盛开时的金桂,酿成桂花酒,入口时令人想到那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酸甜香醇背后,是胜却人间无数的金风玉露。

晒干的桂花则化为桂花茶和糖桂花。前者微苦过后是散不去的回甘,满喉满口都是甜香;后者作为配角,搭配各式糖水甜品,散发着氤氲的浓郁香气。此外,还有桂花糕,米糕特有的松软似乎与桂花的清香是注定的伴侣。

南瓜花  南瓜金黄软糯,在不少人心中是秋天的蔬食代表,殊不知南瓜花也不输果实丝毫。在两广一带,南瓜花最受人们的青睐。黄灿灿的南瓜花,裹上面粉,在油锅里炸到金黄,是广东人得闲饮茶时不可多得的零食。

对广西人来说,南瓜花更是亦药亦菜的吃食。生活在广西的客家人有一道拿手好菜——瓜花酿,便是将南瓜花去掉花蕊,再塞进拌好的香菇猪肉馅料,花瓣叠起封口后蒸熟。外面的花脆甜,内里的肉丰腴,闻起来带着特有的香味。

而在贵州,南瓜花甚至可以作为火锅食材。表面完整的南瓜花,细看还带着小绒毛,这是食材新鲜的象征。

玫瑰  在西南的吃花大省云南,哪怕已经过了春季花期,人们依旧能在当地市场上找到可食用的花材。玫瑰,算是其中最讨人喜爱的主角。哪怕没有去过云南的人,也或多或少见过鲜花饼的身影,其中尤以玫瑰鲜花饼为人熟知。玫瑰独特的香气和饼皮的酥软,仿佛把一整个花季都封印在了这只小小的甜饼里。

除了鲜花饼,提前腌制好的玫瑰酱,还会被包进一切甜口的粑粑里。在四川眉山,当地人将发酵过的米浆,拌上白糖和猪油,包住玫瑰酱后再一个个整齐地码在蒸锅里,只需十几分钟,香喷喷、甜绵绵,还带着一丝酸的玫瑰冻粑就成了街边最称心的早餐。

添花往北

北方人的饮食底色,在质朴中带着些许粗粝。如果用工笔画去类比南方的日常饮食,那幺大写意山水无疑属于北方。北方人在这种大开大合与细腻之间找到了一种平衡,沿袭了古代食俗,将对秋天的美好想象糅进采花吃花的动作里。

就像汪曾祺写槐花:“玉渊潭洋槐花盛开,像下了一场大雪,白得耀眼。”每到槐花盛开的季节,北方人都会对槐花产生特殊的情感,打些槐花下来,或蒸或煮,抑或是做成馅料包进面食里,不求饱腹,只为解馋。

菊花  秋天来临的时候,北方也最先感受到秋风萧瑟的凉意。霜降前后,菊花盛开,将菊花入馔,不单单是由陶渊明而起的对菊的迷恋,更多了几分不时不食的深意。

清朝时,菊花饺子是每年立冬要吃的传统食物,慈禧太后独爱的菊花火锅,便是将新鲜的雪球白菊花,放入滚热鲜美的乌鸡汤中,再投入肉片、鱼片和时令蔬菜涮食,名曰“白菊乌鸡涮红锅”。

百合  提起百合,不少人想到的是开在山坡上漫山遍野的芬芳花朵。“百合之根,以众瓣合成”,其蛰伏在地下的根茎,实则也是一道不能错过的风味。例如西芹炒百合,吃在嘴巴里常常让人觉得苦涩,实在算不上讨喜,却是饭店里点单率颇高的素菜之一。

远在西北的兰州陇西,是全世界唯一生产甜百合品种的地方,在极大的昼夜温差下长成的百合,瓣大肉厚、鲜白清甜。在兰州,靠山吃山,人们也将百合菜肴变换出无数种花样:直接蒸熟,碾压成泥,冰镇后淋上蜂蜜,口感比冰激凌还要细腻;也可以直接把整颗百合球茎拿来烘烤,质地带着秋天绵密柔软的甜百合,像在嘴巴里展开的云朵。

韭菜花  韭菜花又称作韭花,是秋天里韭菜生出的白色花簇。与风味浓郁的韭菜不同,韭菜花本身的风味比较清淡,没有强烈的蒜类辛辣。《齐民要术·种韭》中提及的“七月韭菁”说的便是韭菜花。

最晚在汉代,韭菜花就已经入馔,其食用场景不算多,最为人熟知的还要属韭花酱。立秋以后,田里的韭菜陆续开满白色的小花,取将开未开的韭花,加入生姜食盐,在石碾子上碾成细末,封坛数日之后传来悠悠清香,就成了冬天第一顿涮羊肉离不开的韭花酱。

老北京人早上吃豆腐脑时也习惯点上几勺,豆制品的温润与韭花的鲜美一唱一和,恰到好处。韭花的妙,低调且不多言,就像《韭花帖》里所写:“当一叶报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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