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烈岚 朱淑俊
【摘 要】 租赁业务是企业日常经营中的一项特殊业务，现行会计处理方式具有隐藏承诺负债、美化财务指标的可能性，为财务报告使用者带来困扰。为规避信息失真风险，2016年，IASB发布了新的《国际财务报告准则第16号——租赁》（IFRS 16），对租赁业务会计处理方式做出了重大改革。文章以春秋航空2016年年报为基础，参照IFRS 16，修正了经营租赁业务会计信息，并以Altman模型加以验证，结果表明新准则揭示了更为客观的财务风险，进而剖析了新准则对企业经济决策造成的影响，为我国应对准则变革提出建议。
【关键词】 经营租赁； IFRS 16； 财务分析； 春秋航空
【中图分类号】 F830.4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5937（2018）13-0010-05
一、修正经营租赁会计准则的必要性
经营租赁业务是企业日常经营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其会计处理将影响资产状况和经营成果。IAS 17及我国企业会计准则规定，承租方对经营租赁业务进行如下会计处理：在经营租赁期间，按直线法确认租赁费用，并不确认租赁物的所有权。随着经营租赁市场的持续扩大，这一会计处理方式逐渐暴露出两方面的局限性。
一方面，此举并未将经营租赁的未来支付承诺体现在资产负债表中。国际会计准则委员会（IASB）于2014统计了五家零售企业经营租赁债务情况，如表1所示。表中所列零售企业均已在金融危机中倒闭，其经营租赁承诺与列报负债在金额上相差悬殊，二者之比最高者达到9 134%，可见经营租赁债务可大量隐匿于表外，修饰财务状况。而企业出于这一动机，可能更倾向于选择经营租赁以代替融资租赁[1]。这将增加报表使用者正确识别企业资本结构的难度，极可能影响财务分析者对目标企业的正确判断。另一方面，经营租赁业务影响企业盈利能力。当企业有意采取成本领先战略时，可能倾向于以经营租赁方式租入关键盈利工具。极端假设企业的关键盈利工具全部来自于经营租赁，那幺仅以企业不拥有标的物的所有权而将其遗漏在表外是不恰当的，应合理考虑经营租赁资产对企业盈利能力的影响。因此，现行经营租赁会计准则有碍报表使用者进行财务分析及经济判断，存在修正的必要性。
二、IASB的应对之策
为缓解经营租赁业务会计处理局限性所带来的困境，IASB早在2006年便发起了租赁准则修订事宜，并在2010年和2013年进一步发布了征求意见稿，试图将“资产使用权”概念引入准则，将租赁定义为：在一段时间内让渡一项资产（标的资产）的使用权以获取对价的合同或合同的一部分[2]，目的是为方便承租方将经营租赁资产计入资产负债表，实现经营租赁资本化。几经波折，IASB最终于2016年发布了《国际财务报告准则第16号——租赁》（IFRS 16），标志着准则修订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新准则将于2019年1月1日开始正式实施。
2016年IFRS 16提出，于出租人而言，继续区分经营租赁与融资租赁，秉持一贯的会计处理方法[3]。但于承租人而言，除短期租赁（租赁期不长于1年）、小额租赁（租金小于5 000美元）外，一律采用单一会计模型，即都要求承租人在资产负债表内确认标的资产使用权和租赁款支付义务[4]。初始确认时，承租人需要按照租赁期内含利率或增量借款利率作为折现率，以租赁期内支付义务现值对使用权资产和租赁负债进行初始计量[5]。后续计量时，承租人应当在租赁标的物使用期间按实际利率法对使用权负债进行摊销，并对使用权资产计提折旧和减值准备。披露时，在表内充分披露租赁业务相关信息，取代表外披露。
IFRS 16的转变，将影响包括资产、负债、利息费用、累计折旧、息税前收益、利润总额等在内的众多项目，展示企业真实的财务风险，以新准则下的财务数据为基础进行财务分析，预计结果将更为审慎，从而为企业带来财务管理压力。
三、案例分析
（一）样本选择
为探析IFRS 16带来的影响，本文采用案例分析的形式展开具体研究。
鉴于飞机投资的高价值性，航空公司是经营租赁市场的忠实参与者，往往会选择以经营租赁方式获取核心盈利工具。航空公司有两种商业模式：全服务模式（FSC）和低成本模式（LCC）。Mariusz[6]将样本企业爱尔兰瑞安航空（Ryan air）、美国捷蓝航空（Jet Blue）、土耳其航空（Turkish Airlines）等知名航空公司按商业模式进行分组，发现FSC模式下经营租赁飞机在机队中占比普遍低于5%，而LCC模式下，该比例高达51%～72%。因此，应当选择以低成本模式开展经营活动的航空企业作为案例研究对象。
春秋航空（601021.SH），即春秋航空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于2004年11月1日，主营业务为国内航空客货运输业务以及与航空运输业务相关的服务业务，并成功于2015年1月21日在上海证券交易所上市，是国内第一家在A股上市的民营航空。春秋航空是国内低成本航空领域的先驱和成功榜样。表2反映了春秋航空2016年机队的构成情况，由36架自有及融资租赁飞机、30架经营租赁飞机构成，经营租赁飞机几近占据了半壁江山（45.45%），春秋航空对经营租赁业务的依赖程度不容小觑。表3则是春秋航空在其年报中对经营租赁承诺的描述。春秋航空在未来期间需要承担的承诺负债规模庞大，该项合计数在2016年、2015年分别占营业成本总额的63.97%、61.10%，预期将会为春秋航空经营状况带来巨大压力，而目前这些承诺负债并不在财务报表中予以反映。综上，鉴于春秋航空经营租赁所涉及的庞大规模和显着金额，选择春秋航空为案例分析对象。
（二）会计处理调整
按照IFRS 16的核心思想的指导，立足春秋航空年报提供的基础信息，对春秋航空2016年飞机经营租赁业务进行合理估计与会计调整，以实现经营租赁业务的表内反映。
1.初始确认
按照IFRS 16的规定，于承租人而言，除特殊情形（短期租赁、小额租赁）外，一律将经营租赁资产资本化，在租赁期开始日以现值初始确认租赁资产和租赁负债。首先，春秋航空2016年年度报告披露，截至2016年资产负债表日，公司持有的飞机资产价值为94.37亿元，由于其机队机型一致，故按保有形式构成比例合理估算经营租赁飞机的价值，可得到经营租赁飞机在资产负债表日的成本约78.64亿元。其次，春秋航空对其固定资产采取直线法计提折旧，残值率为5%，折旧年限为20年，假定经营租赁飞机采取上述折旧政策进行使用权的摊销，则年折旧额为78.64×（1-5%）/20=3.74（亿元），相当于年使用成本（租金）。最后，确定经营租赁飞机和租赁负债的初始金额：以金融机构五年以上存贷款基准利率4.9%（2015年10月24日起执行）作为折现率，以年使用成本（租金）3.74亿元作为年金，以固定资产折旧期限20年为折现期限，由此得到经营租赁飞机折现价值为3.74×（P/A，4.9%，20）=46.95（亿元）[7]。故租赁期开始日，应有会计处理如下：
借：使用权资产 46.95亿
贷：使用权负债 46.95亿
2.后续处理
IFRS 16提出，后续计量中，经营租赁承租人应按实际利率法摊销使用权负债，并计提使用权资产的折旧和减值准备，而不是直接将租金计入当期成本费用中。春秋航空2016年年报披露，经营租赁飞机的平均机龄为4.8年，为方便计算，视为平均已使用5年。即截至2016年，春秋航空进行了连续5期的费用摊销和折旧计提会计处理。
具体费用摊销如表4所示，其中经营租赁第5年费用摊销的会计调整如下：
借：财务费用 2.00亿
使用权负债 1.74亿
贷：银行存款等 3.74亿
每年应对租赁飞机计提折旧46.94×（1-5%）/20=2.23（亿元），会计处理调整为：
借：管理费用等 2.23亿
贷：累计折旧/摊销 2.23亿
因减值判断所需信息难以获取，此处并未考虑使用权资产减值事宜。
（三）财务变动分析
经过上述调整后，春秋航空的报表项目发生了诸多变化（表5），对企业偿债能力、盈利能力、营运能力等方面的评价都产生了影响，具体将从财务状况、经营成果、现金流量三个角度展开剖析。
1.财务状况分析
IFRS 16对财务状况的影响主要集中在非流动资产和非流动负债项目上。经过初始确认和多期的折旧计提，总资产增加了35.79亿元，由196.47亿元增至232.26亿元。对于春秋航空而言，经营租赁飞机与自有飞机一样，同样是获取盈利的关键资产，此调整使得经营租赁飞机以使用权资产的形式体现在总资产内，有助于进一步刻画航空企业的真实盈利能力，报表使用者将能够通过资产净利率、资产周转率等财务指标更好地考察企业实力。案例中，由于收入情况并未发生变化，春秋航空资产周转率有所下降，表明现行财务报表高估了企业实际营运能力。总负债由123.23亿元增至162.27亿元，增加了31.68%，系初始确认使用权负债并扣除后续摊销所致，未来支付承诺由此得到充分体现，揭示了企业真实债务压力，远远高于现行报表所呈现的负债水平。资产和负债的变化导致资产负债率由62.72%上升至69.86%，上升了7.14%，资本结构发生了显着变化，偿债能力趋于下降，将不利于征信评估以及借贷融资。
2.经营成果分析
IFRS 16对经营成果的影响主要体现在费用项目上。原来经营租赁成本体现为年租金支出3.74亿元，调整后经营租赁成本转变为利息支出和使用权资产折旧，共计成本4.23亿元，导致净利润由9.51亿元减少至9.14亿元，减少了3.89%，企业盈利水平有所下降。通过调整前后租赁总成本的对比（表4），可以发现租赁成本在调整前呈平均分布状态，调整后则呈现前多后少的递减状态。这一调整使公司在租赁期前期承受更大的利润冲击与盈利压力，且大于原准则所带来的压力。企业采纳经营租赁方式存有缓解财务压力的动机，而准则调整带来的变化可能抑制这一动机。留存收益则受到前期的累计影响，案例中，累计5期的影响使留存收益从49.88亿元调减至47.45亿元。由于排除残值的影响后，调整前后的租赁成本总额相等，因此随着租赁期间的推进，最终对留存收益的影响将趋于零。在经营成果变动的基础上，结合总资产的变动，春秋航空资产净利率由4.84%下降至3.93%，公司的盈利能力评价受到影响，其实际盈利能力与报表中原来所呈现的卓着表现并不匹配，新调整将避免报表使用者高估企业实力。
3.现金流量分析
IFRS 16对现金流量的影响则主要体现为现金流性质的变动，经营租赁业务产生的现金流，在原准则指导下属于经营活动产生的现金流量，在IFRS 16指导下归属于筹资活动产生的现金流量。对于春秋航空而言，选择大量利用经营租赁方式获取飞机，背后的重要原因在于自行购买飞机将为公司带来巨大的资金压力，经营租赁实际上是春秋航空为缓解融资困境而采用的资产构建方式，并不是短期的、临时的经营活动。因此，新准则的调整变动揭示了春秋航空经营租赁活动现金流量的经济实质，有助于报表使用者正确评价其现金流量质量。
综上，按照IFRS 16的核心思想进行调整后，春秋航空的偿债能力、盈利水平、营运能力皆呈现出弱化的迹象，说明春秋航空实际面临的财务压力高于报表所呈现的压力。新准则修正了现行财务报表中对经营租赁业务的歪曲呈现，更谨慎、真实地反映了客观状况，有助于降低报表使用者财务分析误判风险。
（四）Altman模型分析
为进一步分析上述判断是否合理，以财务分析工具Altman模型加以验证。该模型运用多个财务指标计算Z指数，判断企业的运行状况以及破产风险：若Z值小于1.8，企业处于破产区；若Z值介于1.8和2.9之间，企业处于灰色区；若Z值大于2.9，则处于安全区。对于企业而言，Z值越大，离破产风险越远。Altman模型如下：
Z指数=1.2X1+1.4X2+3.3X3+0.6X4+0.999X5
其中，X1=营运资本/总资产；X2=留存收益/总资产；X3=息税前收益/总资产；X4=权益市场价值/账面债务总额；X5=销售收入/总资产。
春秋航空经营租赁业务调整前后，营运资本、权益市场价值、销售收入并未发生变化，分别为15.18亿元、294.13亿元、84.29亿元，总资产、总负债、留存收益、息税前收益的数值及变动则如表5所示。由此得到春秋航空的Z值，调整前为2.56，调整后为2.05（见表6）。根据模型判断原则，虽然这一调整并没有改变春秋航空位于灰色区这一大方向上的判断，但调整后的Z值下降至破产临界值1.8左右，该财务状况足以引起财务分析者的警惕。即调整后的Z值揭示了更大的财务风险。
Altman指数的变化与前文的判断保持一致。经营租赁业务若是未在财务报表中完全呈现，会通过修饰偿债能力、盈利能力及营运能力等指标掩盖真实的财务风险压力，进而影响报表使用者财务分析的结论。而IFRS 16通过确认使用权资产、使用权负债以及后续处理，将经营租赁信息囊括进财务报表，充分反映资产、负债、利润等有关项目，以此缓解信息不对称。通过揭示经营租赁业务中隐藏的风险，刻画企业承担的真实财务压力。于财务分析而言，IFRS 16有助于报表使用者得出更为审慎的结论。于企业而言，报表使用者审慎的结论意味着融资难。报表使用者对企业风险承担能力所持有的信心下降，影响借贷决策与投资决策，导致企业在资本市场中的融资难度增大、财务管理成本提高。
（五）经济决策影响
通过对春秋航空财务报表数据的调整分析以及Altman模型分析可以知道，IFRS 16将更客观地把企业经营租赁蕴藏的财务风险展示给报表使用者，而企业期望极力避免这一变动引致的消极冲击，因此新准则会影响企业在经营租赁方面做出的决策。
第一，影响资产获取方式，以自行购买或融资租赁方式构建资产。经营租赁活动会计处理变更后，将相关的财务信息纳入了报表中，致使春秋航空资产、负债、利润项目都发生了变动，资产负债率、资产周转率、资产净利率、Altman指数的评价都得到纠正，企业失去了原准则表外处理方式下存在的操作空间。IFRS 16指导下，企业采用经营租赁方式获取资产，将面对风险曝光带来的财务管理压力，该压力与借贷资金直接购买或融资租赁带来的财务压力可能不相上下，其经营租赁动机得到某种程度的抑制。因此，企业可能会重新考虑资产获取方式，根据财务状况和资金实力判断是否自行购买或融资租赁，在财务管理压力相似的情况下，替代方案反而更存在资产稳定优势。
第二，影响短期租赁、小额租赁的应用。企业经营租赁规模越大，新准则带来的财务报告变动越多，揭示的隐藏风险更甚，但IFRS 16对短期租赁（不超过一年）和小额租赁（不超过5 000美元）给予豁免，这两项经营租赁活动的会计处理方法并未做出变更，因此企业可通过统筹租赁合同期限、提高议价能力，将一般租赁活动转变为短期租赁和小额租赁，以降低准则变革带来的冲击。但统筹经营租赁期限和金额时，应当注意租赁标的物的稳定性，以免经营活动受到他方掣肘。案例中，春秋航空对经营租赁飞机存在严重依赖性，关乎日常经营活动是否能顺利展开。过于频繁地利用短期租赁，将影响机队与日常经营的稳定性，易成为恶性商业竞争的攻击短板。
第三，影响经营租赁具体安排。新准则修正了经营租赁活动会计处理上的局限性，一定程度上抑制企业应用经营租赁的动机，但不可否认经营租赁仍然是企业会选择的重要资产获取方式，尤其是资金紧张的企业。企业在应用经营租赁时，应尽可能地降低对报表的影响。新准则给企业带来的财务压力主要来自使用权负债的初始确认和后续计量。案例中，春秋航空在进行使用权负债初始确认时，承诺负债的折现46.95亿元涉及折现率、期限以及租金的选择，在符合准则规定的前提下，春秋航空通过选择最合适的参数，可以将使用权负债初始确认值控制在最低水平，并对后续计量产生持续影响。因此，新准则驱使企业慎重考虑租赁合同中关于租金、折现率以及租赁期的安排。
四、结论
本文采用案例分析法研究IFRS 16对企业的影响。参考新准则的思路，将春秋航空经营租赁飞机的财务信息修正至表内，发现春秋航空众多财务报表项目发生变化，偿债能力、盈利能力、营运能力评价受到影响。进一步利用Altman模型加以分析后，发现新准则下会计信息更透明，有利于财务报告使用者得出更审慎的财务分析判断，从而增加企业融资难度。新准则带来的多重影响将驱动企业在经营租赁方面做出新的经济决策。
虽然IFRS 16还没有被正式执行，但其反映的内涵和理念对提高财务分析质量有积极作用，对于我国进一步推进会计准则科学化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市场经济迅速发展，企业经营租赁业务活动也日新月异，只有不断完善企业会计准则，才能为财务报表使用者提供更真实可靠的会计信息，重新修订相关会计准则势在必行。建议我国政府、学术界、实务界增强对国际动态的关注，进一步研究在我国借鉴与落实IFRS 16的可行性，积极但非盲目地推进国际趋同。面对准则变革趋势，企业财务人员也应当关注变革动向，提前熟悉相关领域的会计处理、涉税问题和投资决策，为企业做出更合适的经济决策提供信息支持，如是否改变资产获取方式、是否利用短期租赁与小额租赁以及如何确定租赁期、折现率、租赁费等具体安排，力求最大限度地缓解准则变动带来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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