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中国经济和社会的发展,文化建设也成为了社会不断进步的组成部分与中心目标之一,这其中也包含音乐创作。各省市相继打造出的能够反映出地方特色的主题音乐作品成为了中国当代音乐生活中的一道新的风景线。各种不同体裁的音乐作品相继涌现,它们均反映出地域所属的民族风格和地域特征。《新国门畅想》便是在此思路和动议下最新打造而出的一部力作。与其他同类作品不同的是,此作品描写和反映的内容更加具象,从新建的北京大兴国际机场起飞,经过南海子公园,转接永定河,跨越北京城,飞向全中国。其内在寓意是表现北京作为首都的新发展和新生活,以及中国为实现“现代化”而进行的不懈努力和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可谓一部篇章宏大,内涵深刻的现实主义作品。

民族管弦乐《新国门畅想》是在北京市文化和旅游局、北京市大兴区人民政府、北京演艺集团联合主导下,由北京民族乐团和北京市大兴区委宣传部联合创作和演出,特邀中国音乐学院刘青和中央音乐学院邹航两位作曲家作曲,陈维东作词,许知俊指挥,经过近一年的筹划、采风、构思和创作之后,于2019年10月22日在国家大剧院上演。听众不仅得到了听觉上的享受,通过声音还提升了对大兴、北京以及对国家的认知度,强化了走向”现代化“的信心。

作品共包含六个乐章,分别是:天下首邑(作曲:刘青)、京都叙事(作曲:邹航)、凤凰展翅(作曲:刘青)、水光潋滟(作曲:刘青)、南囿秋风(作曲:邹航)、国之大兴(作曲:邹航)。从乐章安排和表现内容上看具有如下三个特点:其一,从点到面,从地区到全国。作品的聚焦点从新建的大兴机场(凤凰展翅)开始,逐渐扩大到了大兴区(南囿秋风)和新时代的北京城(京都叙事),最后落在了中国如凤凰腾飞(国之大兴)的现实主题之上。其二,虚实相间,融写景、抒情和表意为一体。所谓“虚”即非具象性描述,诸如“天下首邑”和“国之大兴”,表现的是一种理念与认识;而“凤凰展翅”“水光潋滟”“南囿秋风”等乐章则是对具体景色的描写,进而抒发对新机场、新大兴、新北京和新时代的热爱之情,讴歌了中华民族“走向未来”和实现美好生活的伟大理想。其三,颂古赞今,寓北京于数千年之时空中。“天下首邑”表现了大兴和老北京的沧桑故事;“京都叙事”则把焦点放在了北京的市井画面,其中既包含北京市民传统的生活,也包含今天的乐观精神;而“国之大兴”则表现中国的新变化和高速发展的新景象。在创作之前,作曲家们在大兴区委宣传部和北京民族乐团的组织下进行了两次采风,了解了新机场的建设理念和特点,体验了大兴区内流传的“白庙音乐会”“再城营五音大鼓”“道教《北京韵》”“武吵子”“诗赋弦”等民间音乐品种,采访大兴区内所建设的文化机构和各类博物馆等这无疑对两位作曲家了解和认识大兴区的历史和人文景观起到了重要作用,提升了对大兴,对北京的历史和人文的认识,特别是考察的传统音乐品种对两位作曲家的创作提供了原动力和可采用的音乐素材,对作品的形成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根据大兴区委宣传部老师们的介绍,大兴自先秦开始建县,有“天下首邑”之称,故为第一乐章名。大兴曾是北京的历史文脉源头,两千多年的历史步伐,北京从这里开始,南北滚移,至元明清三朝仍视此为“首邑”。清代之城虽已不在,但各类遗迹历历在目,西红门、北宫门、旧宫等地名也反射着古城的影像,书写北京自然将从这里开始。编钟是中国雅乐正声,古琴则为文人雅士之器,用编钟与古琴来书写凝重的历史对作曲家来说是最易、也是最佳的选择。实际上,选用编钟和古琴是一个冒险之举。古代编钟律制与十二平均律不同,与现代民族管弦乐队合奏起来音准是一个挑战;古琴音量有限,与乐队在音量上极度不平衡,怎样处理古琴乐句与乐队配器之间的关系是作曲家创作中棘手的问题。应该说作曲家较好地处理了此方面难题。赵晓霞的古琴演奏技术娴熟,对作品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由于目前在北京找不到合适型号的编钟,乐队中所运用的小型甬钟所具有的穿透力也使听众感受到了编钟特有的“仪式化”音响。作曲家还在本乐章中采用了编钟、古琴和埙的三重奏。作曲家有意让这三件中国最古老的旋律乐器在本乐章中相遇,意在引发听众对太古遗音的想象,也与本乐章的大气磅礴的气势形成对比,并且巧妙地把古琴从整个乐队中凸显出来。整篇乐章风格庄重,部分段落采用了古代雅乐音阶,古琴乐句中的吟猱绰注,大幅度滚拂,嵌入“金声” (编钟)的乐队全奏,鲜明地塑造出了历史的沧桑与数千年文明的辉煌;而一拍一音的节奏形态如同行进的步伐,象征着滚滚的历史长河一步步推向今天。

第二乐章“京都叙事”之始,几位演奏人员从观众席站起来,手持现在已经很少见的鸽哨(一种用线绳拴着举过头顶摇动而发出“嗡嗡”之声器物),描写了老北京百姓休闲的生活方式。接着,管钟奏出所有北京人都熟悉的、由北京电报大楼钟楼上奏出的《东方红》的声音,北京的一天从此开始了。用音乐表现北京离不开三弦声、京腔京韵和数来宝的节奏。三弦奏出的京韵大鼓的音调和乐队配合而出的北京琴书的音调结合一体,一下子把音乐拉入到了北京的市井风景之中。快板书的竹板炫技、大鼓书所用的书鼓之声、八把京胡奏出的西皮【小开门】的主题音调接续而至,构成了一幅活灵活现的北京生活画卷。不仅把音乐定格在了北京生活,而且表现出了欢快、繁忙、积极向上的北京人的精神世界。作曲家说,之所以采用【小开门】素材,意在表现开放的北京和今天的北京。值得一提的是,本乐章还采用了拨浪鼓,除了舞台上的演奏员之外,还分发给100位听众,在特定小节台上台下集体摇动。虽然100位观众的参与对作品的呈现并不重要,但作曲家为了愉悦听众,使乐队与听众之间产生互动的动议能被所有听众体验到,并产生了较好的效果。

最近北京大兴机场正式运行了,这是一座新时代在中国首都建设的极具现代化的建筑。机场在设计上采用了“凤凰”图形,象征了中国的“腾飞”,第三乐章“凤凰展翅”便是对此机场的描写。所谓“新国门畅想”之寓意亦源于此。用音乐描写一座机场,如何在声音结构与机场结构上建立起同构关系?这对作曲家来说是巨大的挑战。刘青抓住了“现代”这一概念,用音乐的现代来表现机场的现代,用现代与发展把音乐与机场紧密联系起来。所以,此乐章在创作上采用了现代的作曲技术手段与处理方式,调性变化丰富,节奏动感强烈,采用大量切分节奏,以及6/8拍、5/8拍与2/4拍的迅速转换,表现出了一种腾飞的激情。演出中,最令人难忘的是乐章后半段两位打击乐演奏家的炫技表演,大鼓、花盆鼓、排鼓、通通鼓、马林巴、木琴相继竞奏,伴随着整个乐队的烘托,快速、强烈和极具冲击力的鼓声把音乐会推向高潮。现场观众情不自禁地突破了音乐会乐章中不能鼓掌的限制,在演奏过程中数次鼓掌。乐章结束时,观众的情绪被充分点燃,随着音乐而“腾飞”起来。

第四乐章,水光潋滟。北京地处祖国的北方,虽不是小桥流水之城,也无长江、黄河之势,但长期以来也受着水的滋养。永定河穿大兴而过;城中的南海子、龙潭湖、北海、什刹海、后海、西海,颐和园,交织的水系环绕着北京,不仅构成了北京重要的城市景观,也孕育了北京人“上善若水”的性格,对北京人文内涵的滋养发挥了重要作用。这一乐章采用了女声独唱形式,从一滴水写起,逐渐发展到了一条河流,再上升到水的精神,体现出了对水的歌颂和精神的升华,也隐喻了在腾飞过程中人的内心宁静,以及在精神境界上对物质的超越。作品旋律优美,吴碧霞的演唱更是声音精美,感人至深。该乐章在整部作品的结构中也具有重要作用,形成了激荡与抒情、高潮与平叙的起伏变化。

北京大兴区有什幺符号化的东西7许多人会说“麇鹿”。北京人称大兴为“南城”,原来这里是有城的,城中的南苑曾是皇家猎场,而狩猎之物便是麋鹿。麋鹿一度在中国消失了,被欧洲人引进到了欧洲,数年前,大兴的南海子公园又从欧洲把麋鹿引进回来,可谓“麋鹿回家”。而南海子公园也曾是北京十景之一,名曰“南囿秋风”。写大兴不得不写南海子,也不得不写麋鹿。怎幺表现这里的秋风景色和麋鹿?邹航运用了京剧二黄的音调及流传在大兴地区的民间音乐“诗赋弦”的音调作为该乐章的主题,在各种调性上对两个主题进行陈述、变形与发展,以抒情化的旋律风格表现出南海子秋天的景色,中间夹入弹拨乐的大跳动感音型,表现出麋鹿的形象。如果说此乐章描写的是风景,不如说是作曲家的心灵表白,是典型的“借景抒情”,并由此而升华出对此片土地和麇鹿的热爱。

第六乐章“国之大兴”。乐曲走出了大兴机场,走出了大兴,也走出了北京,表现了对中国腾飞的渴望与赞颂。乐章采用了乐队与大型合唱队的表演形式,不仅唱词中的“大兴,大兴,国之大兴”的声音响彻云霄,而且音乐陈述中多次出现《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等歌曲的变形音调,强化了作品的内容。作曲家在此乐章中把专业作曲技术发挥得淋漓尽致,在作曲上的“现代化”处理手法与乐章所表现的“走向未来”的立意之间划上了等号。乐队与合唱的合鸣高潮对听众的心理造成巨大的冲击,使音乐欣赏本身成为了一种文化的认知化过程,成为了一次人文情怀的表达,与此同时,也得到一次难得的审美享受。

在国家快速发展的社会背景下,走向富强成为了全中国人的努力方向。中国人的自豪感渐渐提升,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和认知也越来越强,用音乐形式表现国家的发展和人民的梦想显现了国家和社会的需求,也是音乐创作反映社会现实的必然结果。采用民族管弦乐队形式也成为了今天众多作曲家们在创作中的艺术追求,从中或多或少地体现出了一种“文化自信”。然而,音乐,长期以来在形式与情感中进行争论,对于很多人来说仍然只是一种声音建构,音乐作为一种抽象的声音,对具象事物的描写和表达相对来说是困难的。如果说在音响形式与情感类型两者关系上可以找到某种基本逻辑的话,在音响形式与具象景色,或是在音响形式与思维概念和内容之间目前还没有可利用的定型模式。分析两位作曲家的处理方式可以看出有以下几个有效的方法来解决这一矛盾。

其一,两位作曲家充分利用了语言文字解说。思维认知是通过语言和文字来表达的,在每个乐章演奏之前,由表演艺术家矍弦和朗诵一段解说词,词作家陈维东用诗情画意的语言鲜明地点出了乐章所要表现的内容,对听众的理解产生了提示作用。

其二,作曲家在处理纯音乐时,在思维、内容和具象情景之间嵌入了另外一个因素,即情感。音乐虽然不能表达具体的思维内涵,但可以表达爱与恨、欢乐与痛苦。把思维内涵转化成情感,再把情感转化为音响结构,这时候,情感便成为了一种链接,在标题、说明词的引导下,同样可以使音乐表达出对大兴新机场的赞叹,对大兴这片热土的喜爱,对北京人文景观的热衷,以及对国家腾飞的期待。

其三,特殊音乐元素的引用。作曲家在创作中一定会深入思考用什幺音乐素材作为文化符号和手段来表现所需要表达的作品内涵。用编钟、古琴、雅乐调式来表现凝重的历史;用趣味化的音乐风格和符号化的鸽哨声、钟声、三弦声、京胡声、竹板声、书鼓声以及特殊的北京民间音乐音调来表现北京的市井生活;用现代的和声、多调性、打击乐的多变节奏来体现大兴机场的现代化时尚;用歌声和优美的旋律来表现水的精神;用诗赋弦的旋律表现大兴的景色,用大型的合唱、歌唱祖国歌唱党的固有旋律来表现祖国的兴旺发达。

其四,把作品的表现内容纳入到作品的审美逻辑框架中。音乐作品说到底是听觉作品。音乐不靠概念,也不靠故事的情节和理论的说教来陈述其所要表达的内容,而是在听的过程中使听众能够产生美的享受,进而产生精神的升华,起到净化灵魂的作用。对此作品来说,尽管从时间上作品覆盖了从古至今的年轮,从地区从机场走到了全国,但在乐章的安排上是按照审美逻辑安排的,即:历史的凝重、世俗的风趣、激动人心的高潮、沁入心扉的抒情、旋律线条与节奏跳跃相交织的景色描写,最后达到明亮辉煌的终曲。

整部作品从计划到演出不到一年,时间短暂。从作品的创作到演出都是令人欣喜和幸福的,是一部成功之作。指挥家和演奏们为较好地呈现作品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特别是北京民族乐团的领导全身心地投入到组织工作之中,是作品成功的基本保障。为了继续完善作品,首演后的第二天,北京民族乐团便组织了专题研讨会,聘请各方面专家就作品的不足和修改提出意见与建议。审美的多样性、审视角度的不同会对作品有不同的看法,这些意见对作曲家们继续修改和完善此作品,使其成为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经典之作将起到积极的作用。大浪淘沙,《新国门畅想》能否脱颖而出并积淀下来,成为一部经典,还需要组织方、作曲家和听众长期相互作用后才能够得出答案。

张伯瑜 中央音乐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 荣英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