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蓉

摘 要: “诗化的乡土”指的是在乡土意识的指导下,乡土小说的创作者们在自己潜意识的诗化记忆的指引下,将自己的经历或经验融入到小说的创作中,从而在中国现当代的乡土小说中形成一种叙事方式。不管是试图批判乡村的落后愚昧和农民身上典型的国民劣根性以警醒世人,还是歌颂乡村生活的宁静美好,将其作为动荡社会的精神家园,乡土意识作为乡土文学特别是乡土小说的灵魂,结合作者的诗化记忆,成为中国现当代乡土小说的一种叙事方式。

关键词: 乡土意识 诗化记忆 中国现当代乡土小说 叙事方式

“诗化记忆”来自于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看来,大脑中有一个专门的区域,我们可称之为诗化记忆,它记录的,是让我们陶醉,令我们感动,赋予我们的生活以美丽的一切。”①任何人都有自己的诗化记忆库,陌生的风景,熟悉的乡音,勾引味蕾的菜肴,让指尖颤栗的触感,都能唤起乡愁,引发忧思,点燃冲动。同时,“诗化记忆”也是作家在创作乡土小说时重要的影响因素,“诗化记忆”影响着创作者的素材。

一、诗化记忆与乡土小说创作

在乡土小说创作之初,鲁迅的《社戏》流露出深深的“乡恋”的情感和怀乡意识,虽然这种美好的情感已经被现实生活的黑暗所粉碎,但是,从中可以看出作家在自己的心中留下的那块情感的净土。“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存留。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②儿时的美好生活是鲁迅不自觉的“诗化记忆”,正是这样的“诗化记忆”使得鲁迅在《社戏》中体现出来的是明朗风格的乡村抒情诗主题,流水青草、连山田地,甚至有笛声悠扬,宛若一首乡村抒情诗。读者感受到的是轻松和舒展,而不是鲁迅一贯的萧条、压抑的对于乡村的批判。这迥然独立于鲁迅其它众多揭示国民劣根性以及“中国病人”病因的小说,甚至于《社戏》开创了中国现代抒情小说的先河,成为一种新的小说思维模式和叙述模式。

诗化记忆与纯粹的乡土意识下的描摹记忆是不同的,由于乡土意识的影响,作者在创作时会使用记忆中关于乡村的“背景记忆”,谷堆、黄土、草垛,这些是有着乡土意味的记忆点。而诗化记忆与之相区别的是“诗化”,慈祥的祖父、友善的伙伴、童年的趣事,这些动态的、有点模糊的记忆经过时间和思念的诗化之后再次重新呈现在乡土小说中。这时候,诗化记忆的存在有时候甚至成为小说叙事的隐线。

诗化的记忆有时候不仅仅是美好的,苦难也是记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经过了岁月的沉积,那些细节方面的关于苦难的回忆逐渐被诗化为对于一个地区、甚至一个民族的集体苦难记忆。这时候,宏达的叙事就是诗化记忆的结果。

随着时间的流逝,故乡也在发生着变化,美好逐渐被腐蚀,当“乡土”不再是往日的模样,焦虑便产生了。作为“文学研究会”的一员,许杰以表现浙东的乡村悲剧见长。在他的双重视角下,“童年记忆”中的乡村景色是那样美丽动人,他笔下充满着宁静和谐“枫溪村”令人神往;另一方面,凝重而灰暗的色彩同样出现在这样一幅风摘 要: “诗化的乡土”指的是在乡土意识的指导下,乡土小说的创作者们在自己潜意识的诗化记忆的指引下,将自己的经历或经验融入到小说的创作中,从而在中国现当代的乡土小说中形成一种叙事方式。不管是试图批判乡村的落后愚昧和农民身上典型的国民劣根性以警醒世人,还是歌颂乡村生活的宁静美好,将其作为动荡社会的精神家园,乡土意识作为乡土文学特别是乡土小说的灵魂,结合作者的诗化记忆,成为中国现当代乡土小说的一种叙事方式。

关键词: 乡土意识 诗化记忆 中国现当代乡土小说 叙事方式景画中,乡村的黑暗被他一一揭露。他是一会儿用“乡下人的眼光”去描写已经被“童年的记忆”凝固了的静态风俗画和田园美,一会儿用“城里人的眼光”去俯视那未经文明点染的原始风貌。诗化记忆使他怀念美丽的村庄,然而现有的认识又使他不得不正视美丽中的瑕疵。

阎连科曾经说:“你总是坚定地认为,你的家乡,是河南乡村的某个地方,某块土地……可是真回到那块土地的乡村里去,你又发现,那也早已经不是你年少时期的乡村了。真的回到那里生活,也似乎有些不太可能。这就使你意识到,对我们这一代的许多离开土地出来的人,‘家——其实是上下不靠,左右不沾的。”正是这样缺少归属感的无着无落使得诗化记忆中的那个家乡更加美丽动人,而作家在创作乡土小说作品的时候,诗化记忆就促使他们在记忆的对比中发现自己更深层次的乡土意识。

东北作家群的出现带来了一种浓郁的眷恋乡土的爱国主义情绪。萧军《八月的乡村》、端木蕻良《科尔沁旗草原》,这些极具地方色彩的小说将不屈的人民、茂盛的草原、火红的高粱汇聚成独特的精神体验,将乡土意识贯彻到国家命运中。

在东北作家群众,萧红关于乡村、关于故乡的记忆描摹是最为出彩的。《生死场》中说:“在乡村,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③虽然有着关于苦痛的描写,但是在《呼兰河传》中,萧红的记忆是温暖的。

萧红二十岁离家,几经辗转,最后到香港避难,不过十几年的时间,当初那个明朗大胆的少女眉眼间已经有了沧桑。身在异乡,萧红的精神在迫切地寻找归宿,最终,她寻到了呼兰河——祖父和幼年的她的呼兰河。故园毕竟是故园,或许出生的刹那,萧红就和那黑土地签下了契约,无论离开多远,心在家乡,于是,就有了《呼兰河传》。“人类对于失根的恐惧无法逃避,寻根的渴望同样强烈而执着。漂泊是一种生存方式,回归则是一种精神的救赎。”从哈尔滨到香港,她一路南行,然而,直到真正隔着千山万水,她才发现,“故园之恋”一直在她心里,呼兰河和祖父的草帽,一直在她身边。

《红高粱》、《透明的红萝卜》、《檀香刑》,虽然处于不同的时代,但莫言的作品中体现出来的乡土意识同样表现在“精神返乡”上,“饥饿记忆”与“屈辱”记忆在莫言的小说中屡次以各种方式出现。“饥饿记忆”对于经历过五、六十年代的中国人来说并不陌生,而上中农的成分则给他的童年留下了惨痛的记忆。“山东高密东北乡”,这是莫言的记忆集聚地,对于土地的眷恋使得记忆的呈现更加动人。

二、诗化的乡土与乡土小说的叙事

“一篇叙事作品的结构,由于它以复杂的形态组合了多种叙事部分或叙事单元,因而它往往是这篇作品的最大的隐义所在。它超越了具体的文字,而在文字所表述的叙事单元之间或叙事单元之外,蕴藏着作者对于世界、人生以及艺术的理解。”④乡土小说的叙事需要叙事动机,小说不仅仅需要故事,同样需要叙述,“小说的实质是作者与读者的一种交流方式,叙事讲究艺术性的目的在于赢得读者的青睐与喜爱。”⑤作为叙事活动中的主观因素的承担者,叙事主体与小说的叙事息息相关。对于中国现当代的乡土小说来说,叙事主体与叙事作品中的“署名者”通常是统一的,那就是作者。“这个作者是作为生活人的小说家的‘第二自我,它一方面受‘第一自我的制约;另一方面也受到创作实践的影响,具有自己的特点。”⑥而“诗化的乡土”则在乡土小说的叙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在传统小说观中,小说就是故事。因此,小说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故事的讲述、人物的塑造以及情景的描写,而小说的叙述方式是当代小说最引人注目的变革。

叙事指的是叙述文本、叙述层面、叙述人、叙述视角、叙述语言。在叙述的多个层面上,乡土意识和诗化记忆都构成了一种独特的叙事方式。

1.乡土小说与叙述层面

在传统小说中,时间是线性的,比如古典的四大名着。而20世纪乡土小说借由乡土意识和诗化记忆,切断了传统的线性时间线索,表现出一些在时间上并不相连的片段,使得作品的内容更加丰富。

任何一个叙事文本都有着两个时间,其中一个是故事情节展开的时间,另一个则是文本的创作时间,两者之间是存在着时间跨度的。而“乡土意识”和“诗化记忆”则架构了这两者,受“乡土意识”的影响,在叙事中得以安排相关的背景和情节,而在“诗化记忆”的驱使下,当下和过去这两个漫长的时间跨度也能够联系上。废名明确提出过:“创作的时候应该是‘反刍。这样才能成为一个梦。是梦,所以与当初的现实生活隔了模糊的界。艺术的成功也就在这里。”⑦

2.乡土小说与叙述人

20世纪的乡土小说中开始出现一个与作者分离的独立的“我”,由这个“我”来安排小说的事件发展状况,控制叙述的具体内容,但是,这个“我”并不是全知全能的。

第三人称叙述是一种最为古老的叙事视角,而第一人称叙事则将叙事者的情感倾向和作者的审美态度之间拉开距离,莫言的《红高粱》、《透明的红萝卜》就是如此,一切时间和空间的秩序都是由“我”来决定的,这样做升华了情感,为故事增强了美感。而正是莫言的乡土意识和他自己的诗化记忆才决定了他的视点能够自由转移,向读者表现更加真实的内心世界。

3.乡土小说与叙述视角

在叙事系统中另外一个颇受关注问题是叙述视角。英国作家帕西·路伯克说:“小说写作技巧中最复杂的问题,在于叙事视点——即叙述者与故事的关系的运用上。”⑧莫言的小说往往是通过孩子的眼光来观察大人的生活,比如在《红高粱》中,莫言采用童年视角的第一人称来讲述“我爷爷我奶奶”的故事,而在《呼兰河传》中,萧红也是借由小时候的“我”的视角来讲述在呼兰河这个地方发生的事情。

大部分乡土小说作家在到大都市漂泊之前都在自己的家乡度过了人生非常重要的童年,因此,在创作以乡土为题材的作品时,作家采用童年的视角,借鉴自己的生活经历来展开叙述。钱理群说过:“纯真只存在于天真烂漫的儿童时代,成熟的因而也是世故的成年年代就不免是虚伪的。”⑨童年的美好和纯真正是“诗化记忆”的一部分。在成年时代,在遭遇到社会的不公、遇到生活的困境之后,一种对于童年时候的美好的向往就会出现。

4.乡土小说与叙述语言

白话文小说诞生以来,特别是新时期普通话的推行,使得普通话写作成为现代文学特定的语言模式和思维模式。但是,方言,同样是生存的语言,将方言融入小说创作,这是20世纪乡土小说的创举。

正如前文所述,从赵树理将山西方言融入到乡土小说创作中去后,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韩少功的《马桥词典》等作品,将一种“乡气”、“土气”融合到文学的审美当中,更加强调了存在的个体性,这就是“乡土意识”带来的新的叙述语言。

“乡土意识”的存在并不是单单靠作者本身的经历来塑造的,就像中国社会数千年所经历的那样,“从基层上看,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这是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的开篇所讲的话。“乡土意识”的传递是潜移默化的,只要还在这个国家的土地上,每个人都会被这种意识感染。更何况,“乡土意识”的内涵是不断丰富的,它包含着这个社会的最基层,是民族命运中所包含着的。而“诗化记忆”的获得并不会随着农村生活方式和生活环境的改变而遗失,“记忆”并不单单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对于20世纪众多乡土小说文本的摄取足以在新的读者群体中凝结记忆,这样的间接经验的获取使得“诗化记忆”能够不断传递。在新的多元文化语境下,由“乡土意识”和“诗化记忆”构成的乡土小说的叙事方式将开启新的创作时代。

注释:

①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8.

②鲁迅.朝花夕拾·小引—《鲁迅全集(第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③萧红.生死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④杨义.中国叙事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⑤徐岱.小说叙事学.商务印书馆,2010.

⑥同上.

⑦废名.说梦.语丝,1927.

⑧福斯特.小说面面观.花城出版社,1984.12.

⑨钱理群.父父子子.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

参考文献:

[1]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

[2]王光东.中国现当代乡土文学研究.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1.

[3]李徽昭.退隐的乡土与迷茫的现代性——当代中国文学的乡土透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

[4]徐岱.小说叙事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5]茅盾.关于乡土文学——茅盾论中国现代作家作品.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0.

[6]王建仓.中国现代乡土文学的叙事诗学.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

[7]费孝通.乡土中国.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8]康志宏,刘丽.中国现当代文学中乡土意识探讨.吉林:吉林大学出版社,2011.

[9]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10]鲁迅.朝花夕拾·小引——《鲁迅全集(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