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筠

《蜀道难》作为李白的代表诗作,是很多读者格外喜欢的一首,不仅因为诗中天马行空、浪漫不羁的想象,纵贯古今、绚丽华美的词句,更因其豪迈奔放、恣意嗟叹的诗情和深邃迷离、耐人寻味的诗意。

初读《蜀道难》,谪仙太白一咏三叹地道出“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对“蜀道难”的嗟叹振聋发聩。这也引发了无数读者对蜀道之难含义的探索。

关于蜀道之“难”的解读,争议不少。常见的关于蜀道三个“难”的层次的解读:一难在自然条件之恶;二难在环境与人事之“险”;三难在无言之“咨嗟”。也有人解读为:一难是自然环境之难。《蜀道难》中“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写出了蜀道的自然险境,严峻的地理环境让人望而却步。二难是历史之难。李白在诗中写“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道出了苍茫的历史感,令人感慨历史之难。三难在于攀登之难。在诗中,我们可以看到“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从黄鹤和猿猱攀登的难处,写出了人攀登之难。

虽然以上的解读多为众人了解,但结合李白丰富不凡的人生、豪放飘逸的诗风与飞扬不羁的想象来看,这样的理解不免流于文字表面,人事之难、历史之难的说法或又有过度解读之嫌。如李白平生好游历,怎样的山水他未曾见过?怎样的艰难他曾怕过?他是可以“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与月共饮的狂人,连飞天揽月都不在话下,何以会对蜀道的开拓和攀登感到艰难无比呢?

踏上历史的曲径,循着对诗文的体悟,我对蜀道之难有自己的理解。

一、纵情山水,崇敬自然——“难”是对天工不可及的崇拜

蜀,地处盆地,资源富庶。在唐代,蜀中商业经济之发达令人向往,自古就有入蜀之人乐不思返的说法。李白出生于安西都护府之碎叶城,约五岁时随父入蜀。开元十三年,李白二十五岁,“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离开蜀地,开始了他的游侠之旅。

《蜀道难》中多有蜀地自然景物描述,李白蜀地生活目之所触,是充满瑰丽奇景和神话色彩的蜀地风光,独具天工的自然深深吸引着李白这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那巍峨耸峙的高峰,那连绵艰险的山路,让他对蜀地的地势有着自然的敬仰。

关于这一点,我们不难在李白其他作品里找到。他对自然始终充满倾心崇尚敬仰,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是他对庐山瀑布壮美的慨叹;“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是他对天姥山神秘的敬畏。李白半生纵情山水,仗剑游历,快意人生,道家思想对其影响颇深,对自然山水的神奇造化,常怀由衷的敬畏之情。这正是他对“大道自然”的真实理解与感悟。

《蜀道难》中“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把“五丁开山”的神话故事引入诗文,道出蜀道从历史上没有人踏足到始有人迹可以到达的开拓艰辛,其险难程度就不言而喻了。蜀地如此险峻的地势,在这样的艰险中开拓“天梯”“石栈”,连李白这样的诗中谪仙人都感到实在难以想象,因此,《蜀道难》道出的一难,是人力开拓不及的艰难,是李白对自然造化敬畏的感喟。

二、不畏艰险,敢与天齐——“难”是对困难挫折的蔑视和人定胜天信念的坚定

《蜀道难》是乐府古题,古辞都以蜀道险阻为内容,寓有功业难成之意。不少人认为,正是因为这一点,触动了李白入仕不成的痛处。李白作《蜀道难》这首诗,正是开元十九年初入长安之时。那时的李白初入长安,一心追求功名,正为自己入仕奔走,想要证明自己的才华与实力,却苦于无门路、壮志未成。生于尘世,面对入仕,即便是李白,也难免俗。不屑于天堑艰险的诗人,在仕途之难上,也不免道出了“难于上青天”的嗟叹,用攀援蜀道的艰难来喻指仕途攀登的艰难。

蜀道固然难,难到极致,难得令人望而生畏,然而,李白是诗中仙、酒中仙,是生命的主宰,是命运的舵手,他有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狂傲,有着“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浪漫。凡人对如此蜀道定是望而却步,可是李白仗剑出蜀,恣意人生,即便是这样的蜀道,也不能阻碍他人生的豪迈挥洒。

一切苦难在李白看来,都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考验。“地崩山摧壮士死”是他视死如归的决心,在梦想与目标面前,一切艰难险阻都是对他实力的考验。“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是普罗大众、芸芸众生在艰难前的哀鸣与退缩,又有多少人因梦想不达而“啼夜月”“愁空山”“凋朱颜”?

然而这一切艰难,在李白眼中,皆为心中可扫除的魔障。四处游历的李白,兼受道家、佛家、儒家及游侠思想的影响,形成他内心明净、积极乐观、豁达向上的意志品质。在巨大的发展逆境中,李白深深感受到入仕这件事远比自己诗才成名更为艰难。面对艰难,他并没有屈服,而是用笔触书写、直面艰难,当李白愿意直面艰难的时候,我们有理由相信,此时的李白虽然口中说“难”,精神上却毫不畏“难”。否则,怎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豪气冲天呢?这是何等的自信与坚定!既登蜀道,便要与这天地有一番较量;既然决定走上入仕这条“蜀道”,那便只有梦想和目标,没有所谓“艰难”。当面嘲笑艰难,才是李白该有的人生态度。

三、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难”是对追梦初心不改的执着坚守

蜀地是朝廷分封割据之地,交通闭塞不通,天子令常不达,物资丰盈、兵强马壮、百姓富庶,地方割据统治者往往富可敌国。这样的经济、军事实力,膨胀了割据者的政治野心,随时有发生叛乱的可能。不少后世读者认为李白此时的政治嗅觉敏锐。

此时笔者不禁想问,既然李白有如此的政治敏锐,入仕之后何以被高力士的谗言掀翻,被屈辱地赐金放还了呢?

李白在政治上的单纯和天真是被历史证明了的,他是个伟大的诗人,却不能因为诗作精妙、诗才不凡,而让他同时通达了所有的人情世故和政治手段。也正因如此,我们读李白的诗,即便有国仇家恨,基本也是伴随他梦想实现的过程,捎带把他怀抱祖国的大义感受一番。所以,这种无稽说法已经被大多数人否定,不仅因为这种猜测与历史发展不符,更有悖于诗文整体结构。

那幺,为什幺第三次咏叹“蜀道之难”的时候,会让很多读者觉得这个部分与诗文整体不协调呢?就是因为大家过去都是把这第三“难”理解为李白的求仁之难。

事实上,如果我们顺着第二个“难”的理解细读下来,就会品味到,这第三“难”正是对友人和自己不忘追梦初心的一次承诺。未来的生活挑战无比艰难,正如这蜀道之难,豺狼虎豹是官场上的尔虞我诈,长蛇毒虫是不可避及的阴谋中伤,看上去物质上无限富庶的蜀地,却暗藏着“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险境。这样的锦城每日歌舞升平,不断地用糖衣腐化人的心志,用各种各样的手段阻挠摧毁人的奋进,这样的地方可以从物质和精神上彻底侵蚀掉一个对自己梦想不够执着的人。这时侧身西望所发出的咨嗟,是他对朋友道不尽的叮嘱,也是他对朋友的不舍与牵挂。

李白对朋友可以多幺婆婆妈妈,我们从他若干的送别诗里就可见一斑。《赠汪伦》中“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诉说着李白和汪伦两人离别时送别情的深厚,然而据考,汪伦事实上很可能就是李白在当地一起喝过一顿酒,刚刚知道姓名的一个伙伴。对这样的一个伙伴送别时,都能让李白久久挂念,李白对朋友的重视可见一斑。

《蜀道难》并没有论及朝政,只是李白对友人王炎入蜀的叮咛,后在《自溧水道哭王炎三首》中,李白表达对故去的王炎无限哀思中也写道:“海内故人泣,天涯吊鹤来。未成霖雨用,先失济川材。”可见,他对友人王炎的才华有着惺惺相惜之感,因此,友人欲入蜀,才对他不忘劝说与叮咛。

古人已随历史坠入烟云,留下精妙诗文丰盈、滋养着后世,在拜读“诗仙”李白的诗作时,常被他豪放飘逸的诗风,带入他积极浪漫主义的世界,对一切的美好充满希冀,对一切的挫折都嗤之以鼻。也许,笔者对《蜀道难》之“难”的意蕴解读,也有不当之处,不过,这不正是诗歌的真正魅力吗?

只要我们追随历史的足迹,倾听作者的心声,就不难把握作品的真正主题,也更有益于我们结合时代特征,为优秀的民族遗产倾注新的活力、动力和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