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 王淦生

《细节和数字》荐读

江苏 王淦生

【原文呈现】

细节和数字

孙少山

恩格斯这样评价巴尔扎克《人间喜剧》:“……我从这里,甚至在经济细节方面所学到的东西也要比从当时所有职业历史学家、经济学家和统计学家那里学到的全部东西还要多。”

这很让人怀疑,统计学家们所提供的是数字,而巴尔扎克小说所提供的不过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细节,难道数字不比这些零七碎八的小说细节更可靠、更能说明问题?小说就是小说,它本身就是虚构的啊!

直到一次我和一个朋友争辩起来,这使我对数字和细节有了更深的理解。他说“三年自然灾害”根本不曾发生过。朋友是一家大刊物的副主编,举出了大量的数字来证明历史上的那三年一切正常,甚至稍好于往年。而我作为当事人,有我的亲身体会为依据,可以说是记忆犹新。我对他讲了个细节,是一首诗,那是一个充满了诗意的年代,人人都要作诗。农民作的诗——干劲真是大,顶天天要破,跺地地要塌,天破社员补,地塌社员纳。还有——麦垛高过天,摘片云彩擦擦汗,凑近太阳吸袋烟。郭沫若曾经赞扬过一首诗,道是李白杜甫也写不出——长鞭甩碎晨中雾,车轮滚动地哆嗦。那时候我正上小学,老师让大家都要作诗,我作的是——烈日炎炎似火烧,东南岭上红旗飘。少年儿童灭灾荒,双手拔草赛镰刀。其中的后两句“少年儿童灭灾荒”证明“灾荒”是肯定有的,曾经发生过。你想,“少年儿童”都上阵了,灾荒一定是很严重的。副主编说你这是个案,一地的灾情。

我又给他讲了另一件事。也是那一年,彭德怀在他的故乡作调研,大家都说形势一片大好,但一位老红军悄悄塞给他一张小纸条,他回宾馆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谷撒地,薯叶枯,青壮炼铁去,收禾童与姑。来年日子怎幺过?请为人民鼓咙胡(鼓咙胡是方言)。”“少年儿童灭灾荒”是那年的夏天,“收禾童与姑”是秋天,这显然就不是一种巧合了。一个是山东,一个是湖南,这当然就不是一地的个案了。虽然朋友有大量的数字,但是他打不倒这种看似不起眼的细节。

数字的统计是受统计人主观影响的,统计的手段也无法做到完全客观。而这种细节所提供的是一种活的、全面的表现。所以说细节往往比统计数字更为真实。

巴尔扎克对细节的描写,特别是对环境的描写,往往冗长得让人读不下去,但这正是作为哲学家、社会学家的恩格斯所需要的。那些不厌其烦的建筑结构、街道布局、商铺生意的描写为恩格斯提供了当时法国社会的经济状况。如一个细节,葛朗台一看女儿为客人点上了白蜡烛顿时大发雷霆。平时点的红蜡烛亮度低,烟大,白蜡烛亮度高而且烟少,白蜡烛比红蜡烛当然要珍贵一些。从这一细节,可以知道当时的法国石油生产的状况,因为红蜡烛是羊脂做的,白蜡烛是石油产品。文艺作品里的一个细节,比统计学家所统计的数字所包含的信息量要广大真实得多。因此,恩格斯宁可相信作家的细节,而对统计学家提供的数字却要质疑。

(选自2015年7月8日《今晚报》)

【点到为止】

文学理论中有句名言:文学作品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正因为“源于生活”,所以它客观上成了现实生活的缩影;正因为它“高于生活”,所以它甚至会比我们身处其中的某一时段生活、比一些专家学者所“提炼”“概括”的那些数字更典型、更真实、更可信。尤其是文学作品中的细节描写,它向我们呈现出的往往是一种典型的社会生活状态,会比那些整日待在高校、科研院所的专家学者统计出的数据更直观、更精准地揭示出生活的真实面目。

本文作者孙少山是当代知名小说家,他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和阅历,向读者说明了这样一个道理:阅读文学作品(包括诗歌)可以使我们更清晰地认识历史,这可能比借助某些专家学者编纂的史书、撰写的专着了解历史更直观,更真切。所以,阅读文学作品,不仅可以使我们得到艺术的陶冶,还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历史,认识世界。当然,做到这一点需要两个前提条件:一是你必须尽可能选择那些经典的名着阅读,因为它们更真;二是你要学会独立思考和分析,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淹没在他人的观念里。

(作者单位:江苏省盐城市亭湖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