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硕

陈宇,南京师范大学班主任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教育部班主任国培项目授课专家,南京市“斯霞奖”获得者。着有《你能做最好的班主任》《班主任的九堂必修课》等多部关于班主任工作的专着。

陈宇是江苏省南京市第二十七中学的化学高级教师,被誉为“国内着名的班主任研究专家”。从教33年,至今仍然担任班主任。同龄的教师大多早已离开班主任岗位,陈宇仍对这份工作充满热情,乐此不疲。他说,世界上可能再没有什幺职业像班主任一样充满创造性,“每一个班级都是不同的,每一个学生也是不同的,班级和学生的每一天也是不同的。班级的发展充满了不确定性,孩子的成长充满了变数,这一切,因为有了班主任的介入而有了一定的方向感”。

在陈宇看来,班主任既像一名战术高超的指挥员,带领自己的团队去赢得一场场战斗的胜利,又像一个稳健的舵手,把握着班级前进的航向。30多年过去了,陈宇越来越迷恋做班主任,迷恋于学生的成长,执着于“在自己小小的班级里做着自认为伟大的事”。

在琐碎中积累

陈宇打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是块做班主任的料。1990年,他进入南京一所普通中学任化学老师,同时做一个班的班主任。上任前,他感到惶恐和无助——不知如何面对仅仅比自己小几岁的学生,也不知如何开始第一次讲话,更没有人可以请教。万般无奈下,他转而求助自己:“如果我是学生,我想要一个什幺样的人来做我的班主任?”后来已是名班主任的陈宇认为,这种想法使他从一开始就走对了路子,“因为换位思考是一名优秀班主任重要的思维方式之一”。

陈宇做班主任的第一件事,是在男生中组建一支班级足球队。那时的男生普遍喜欢踢足球,男孩们眼中的欣喜,让陈宇知道,自己已经开始赢得学生的心。而这种融入学生、服务学生、赢得信任的理念,给了陈宇“我能做最好的班主任”的信心,也在日后的教育生涯中,给了他超越平凡的力量。

从1990年到2007年,陈宇一直默默无闻,看着一轮又一轮的学生入学,然后毕业。陈宇也从刚毕业的年轻小伙子变成了中年人,有了家庭和孩子。虽然日复一日做着平凡琐碎的班主任工作,看似“原地踏步”,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对教育的理解越来越深刻,多年来的积累和沉淀不会埋没。

“班主任要想变得优秀乃至卓越,必然要经过大量的积累。没有足够的时间积淀,就没有对这项工作深刻的理解,更进一步的专业发展也就成了无本之木。”2007年,陈宇记录班主任日常工作的博客,引起了媒体和网友的关注,他对班主任的思考,经传播得到了广泛认可。人们发现,琐碎无聊的班级管理,在陈宇的笔触下,变成了一个个生动有趣而暗含智慧的教育故事。

许多教师不愿意担任班主任,一个重要原因是事务性工作非常繁杂琐碎,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即使下班回到家也要随时准备接听家长的电话。烦琐的日常工作持续给班主任带来职业倦怠感,但陈宇说:“最能体现班主任教育智慧的恰恰是那些平凡而琐碎的常规工作。优秀的班主任能够把一件件小事做出艺术来,在平凡中展现伟大。”

要多想问题的本质

“学生课上看小说,把小说收走;学生玩手机,把手机收走;迟到了,骂两句;作业没写,罚写一遍……诸如此类,如果班主任停留于表面管理,就会深陷无力感,因为那些问题层出不穷。如果不深入探究问题的本质,系统开展工作,班主任的教育行为很难收到效果,职业倦怠也就随之而来。”陈宇认为,做班主任,一定要深入地做工作,做的工作越深入,才能深刻体会到工作的价值。

“班上个性张扬的学生总是跟老师对着干,怎幺办?”“班级活动需要收费,担心家长投诉,怎幺办?”曾经有班主任向陈宇寻求帮助,陈宇的回答是:“不要局限于具体的技术细节,而要想一想,问题的本质是什幺?”

“智慧的班主任永远不会把学生推到自己的对立面上,而是让学生时刻感觉到班主任和自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即使是批评、责骂,也是‘打是亲,骂是爱。”陈宇表示,要做到这一点,和学生建立“最初的信任”十分关键,对不同的学生采取不同的办法,这需要付出巨大的精力,甚至会遭受误解和委屈。“但是,这种信任关系一旦建立,将是一根非常牢固的纽带,会让班主任在后续的教育中游刃有余。”

与家长相处也是如此,对那位担心家长投诉的班主任,陈宇表示:“把精力放在怎样防止家长投诉就是用错了地方。问题的本质是:家长为什幺会投诉?中国的家长是最肯在孩子身上花钱的。但是,如果他觉得孩子在学校、在班里不幸福,得不到老师的帮助,他本来就有意见,那幺即使只收一块钱他也可能去投诉。”

“让复杂的问题变得简单吧,那就是回归到最初始的状态——让学生和家长信任班主任,无论班主任说什幺做什幺,他都会认为,班主任是在为他好。”

对一名犯错的学生“一顿臭骂”后,陈宇忽然心肠一软:“我再骂你,你也永远是我最亲爱的学生。”这名学生常犯错误,“屡教不改”,但陈宇理解她只是有点管不住自己。因为把班上的学生全当成自己的小孩,陈宇对学生也“恨”不起来。虽然那名学生经常受到批评,但她说:“我就是被你骂死了,你也永远是我最亲爱的老班。”

没有方法是最好的方法

曾经有校长请陈宇开一场讲座,给学校里的班主任讲一讲教育的方法和策略。陈宇语出惊人:“我教育学生根本没有方法。”看着校长脸上掩饰不住的吃惊和失望,陈宇赶紧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教育中的不确定性恰恰是教育的魅力所在。面对不同的班级、不同的学生,怎幺能用同样的方法呢?不是先有方法再去教育,而是在和学生的不断接触中去寻找适合他的教育方法。没有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一张白纸可以画出最美的图画。”

陈宇至今仍然坚持做两件事:每天与学生交流、阅读学生的周记并进行文字交流。为了克服个人偏好,不遗漏任何一个学生,陈宇按照学号顺序每天找学生聊天。没有固定主题,而是漫谈式的聊天,长则十几分钟,短则三五分钟,有时只是拉拉家常、听学生诉诉苦。有时陈宇会故意跳过某个学生,学生会主动找来。陈宇试图让学生在放松愉悦的心境中,疏解心理压力。

陈宇追求灵活、自然的谈话,来满足学生希望被关注、被重视的心理需求,也能够更加深入地了解学生。而坚持让学生写周记,也是因为学生在写作的过程中,会将近期的思考和想法梳理并表达出来,陈宇可以从中发现问题,以便因势利导进行干预。“教育没有统一的方案。但是关注到个体,就会找到适合孩子的教育方法。每个学生都是独特的个体,每个学生的教育方案也不尽相同。”

因为教无定法,陈宇有时会突破常规,也因此被认为是“非典型教师”。一天晚上,一位家长打来电话,语气急切,请陈宇帮忙。原来,家长因为女儿吃减肥药的事情动了手,孩子把自己反锁在房间不肯出来。陈宇连忙赶到,敲开房门,一番好言相劝终于安抚住学生的情绪。陈宇心想:“这边好了,外边还有一位呢。”

出了学生房间,陈宇看到孩子的父亲坐在那里,开了一瓶酒,边喝边生闷气。陈宇忽然有了主意:“大哥,一个人喝酒多没劲,我来陪你喝两杯……”几杯酒下肚,孩子父亲很高兴,敞开心扉聊了起来。一瓶酒喝完,家长的思想工作也做通了,还和陈宇交上了朋友,在以后的沟通中更加信任这位颇有亲和力的班主任。

后来,这个故事也引起了一些议论。有支持的声音,也有反对的声音,认为和家长称兄道弟、推杯换盏,总是不太好。陈宇表示:“问题不在于喝酒好不好,关键是喝酒能不能解决问题,除了喝酒之外还有没有更好的方式。我和这位家长喝酒无疑就是投其所好,比和他空谈教育理念有用得多。”在他看来,班主任要有随机应变的能力,见到什幺方法最合适拿起来就用,手边有什幺资源就用什幺资源,“因循守旧或囿于教条会让教育良机与我们擦肩而过”。

教育需要真挚的爱

曾经,陈宇沉迷于各种管理班级方法的研究,认为科学管理班级是自己最为擅长的,但在深刻的反思之后,他发现,“最能体现我的真实教育理念的,同时也是我认为最宝贵的,还是对学生的那种质朴的爱”。

“你要对我家丫头负责,否则我饶不了你!”

“自古华山一条道啊。”

第一条短信是陈宇发给家长的,后者是家长的回信。原来,一名高三美术生的家长向陈宇请假,让孩子在校外参加培训和考试。陈宇平时和家长关系也不错,尊重家长的选择,但多少有些不放心学生,于是“警告”家长。

把学生当作“我家丫头”,这种角色的错位——父亲像一个严格的老师,老师却像个疼爱孩子的父亲,恰恰就是陈宇做教育的风格和个性。陈宇进一步解释道,关心学生考试,并非出于影响升学率、教师业绩的考虑,而是关心学生的前途、命运。前者虽然也能被家长和学生接受,但班主任和家长还是站在不同立场,只是暂时形成了各取所需的利益联盟;而后者,班主任反客为主,站在家长的角度上想问题,看似无礼的“警告”反而让家长感到温暖,因为“老师把学生看作了自己的孩子”。

永远把情感放在班级管理的第一位,陈宇认为,所有的管理都要建立在对学生的人文关怀之上。他曾经带过一个所谓的“差班”,三年后,这个班走出了二十多个本科生,从功利的角度看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陈宇认为最大的收获不在于此,而是“给了这些孩子们精神上、心理上的鼓励——人要有尊严地活着”。

第一次月考前,陈宇面色严肃地作了一次演讲:“我认为人要顶天立地地活着,要有尊严地活着。干干净净拿走你应得的分数,我觉得你有尊严,我会尊重你。尽管你成绩不好,我不会看不起你,相反我要向你致敬,因为你只拿属于你自己的东西。”陈宇试图用这种旗帜鲜明的态度和价值观,与学生共情,来帮助学生实现自我教育,理解什幺是尊严。走出考场后,班上成绩最差的一名学生对陈宇只说了一句话:“老师,这次是我自己考的。”没有以纪律处分来警告,也没有用严防死守来阻止,而是从学生价值认同入手,更高明地解决了学生作弊的难题。

在陈宇看来,班主任要多像医生学习,医生不会责怪病人为什幺生病,而是怀着拯救生命的慈悲,用耐心和专业,把每一个病人的康复都当作一项系统工程来做,班主任也当如此。陈宇说,与治病不同的是,教育学生成功还是失败,也许要等很久才能看到,教育需要的是慢功夫、软功夫、看不见的功夫,因此班主任工作是一项良心活儿,多做一点少做一点,旁人看不出来。也正因为如此,陈宇将爱作为教师应当具备的最重要的品质,“要把爱变成一种教育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