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

公元前120年,汉武帝爱妃王夫人去世,正在为皇帝炼丹的方士李少翁见皇帝闷闷不乐,便在皇宫里置了一个道场,将逼真的王夫人画像拴上绳子,然后点上蜡烛,支上帷帐,在昏暗的皇宫里为汉武帝演了一场戏剧。汉武帝分明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美人,就要走近,却被熟知心理学的李少翁一把拉住。李少翁对汉武帝说:“不要惊动了王美人的魂灵,不然她今后就不会再来了。”满怀期待的汉武帝批了专门的预算为王美人建造专门的宫殿招魂。甘泉宫建好了,把事情玩大了的李少翁却被汉武帝逼上了绝路。

这是《史记》和《汉书》中记载的李少翁当年使用的装神弄鬼的伎俩,也就是今天还在使用的皮影戏,也许很大的可能,它就是今天投影仪的乡下祖父。之所以这样说,那是因为随着丝绸之路的开拓,1500年后的马可·波罗回到意大利之后,在欧洲各地就突然出现非常多的装神弄鬼的宗教人士,只不过,方士换成了传教士。在1650_1700年50年间,有多条“魔鬼显灵机”记载,经过1500年的发展,皮影戏发展成为越来越像今天幻灯机的一种机器,从事宗教教育的神父通过幻灯机中恶魔的显现来达到自己的教育目的。其中最有名的应该算是阿塔纳斯·珂雪了。阿塔纳斯·珂雪不仅热衷于宗教传播,还热衷于科学传播,他出版的《中国图说》影响了整个欧洲,而魔鬼幻灯机的创新和传播,也得益于这位装神弄鬼先生。直到200年后蜡烛换成灯泡并装上光学玻璃,才能成为今天的投影机。

教育技术与教师的关系就像囚徒博弈一般。每个时代总是那些最先利用教育技术的教师能够成功挽救教育和教师的危机,但是每次教育技术的进步却常常证明那些越喜欢运用技术装神弄鬼的教师,其信息能力越低下。如果刨去行政权威的作用,每次教育技术的革命,学生往往比教师更快地接受新技术。因此,每次教育技术的进步,被解放的大多是那些具有真才实学的教师,他们正如掌握心理学和宗教精神的传教士一样,不容易失业。而试图装神弄鬼吓唬信众的魔法师总是岌岌可危,原因很简单,当一个人存心糊弄别人的时候,自己是慌乱、紧张的,没有自信的。

今天再回头看这30年走过的教育技术之路,技术成就了热爱学习与实践的教师而消灭了玩弄技术的人,技术的快速发展总是给那些纯搞教育技术的人蒙上悲情的色彩:“群峰一片沉寂/树梢微风敛迹/林中栖鸟缄默/稍待你也安息。”歌德的浪游者的夜歌成为教育技术人的写照,我们带来了革命,但革命过后最早被革的往往又是我们自己。

2012年,美国刮起一场在线教育的热潮,大量的MOOC平台出现,在线教育如火如荼,而美国最大的教育技术联盟NMC每年的教育技术总结和预测的地平线报告也变得越来越炙手可热,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最近5年美国大学里教育技术和信息技术中心的主任大量下岗,由技术人员转为从事过一线教育的教育界人士担任,信息技术的热潮首先革了CIO的命,是大家万万没有想到的,原因是为何呢?

“云化”,是事情的全部答案。

在信息技术的初步阶段,每所学校总是依靠自己的技术力量来做一些创新性和个性化的软件开发和教育技术服务,教育技术的网络化使得知识更容易普及和传播,往往是最先使用信息技术的学校能够更加高效地让学生学习知识,因此,教育技术人才总是非常抢手。但是事情发展到后来会发生逆转。由于技术可拷贝,可复制,具有经济性、效率性,一旦技术标准化后,最先使用技术的人如果不进步,则会被最先淘汰。

技术使得使用者的界面越来越简单,也就意味着支持者的界面越来越复杂。在1985年,每所大学都鼓足勇气配置自己的教学制作人员,到了1995年,界面极其简单的PPT就不再需要专业人员制作了,后台的投影机技术,大学勉为其难地进行着开发和技术支持。到了网络时代,更加简单的软件使用基本上不再需要培训,而后台的软件开发复杂程度很高,在上海也只有几所大学有信心自己参与开发。目前的美国进入了一个新的云时代,也就是大学的教育软件和教育技术都以联盟形式放在了云端,不再存在某个学校个性化的教务软件、实验软件、课程平台和资产软件里,整个市场被几个寡头垄断,而每所大学和每个学生一样,都成了单位用户和个人用户而已。一个加州州立大学优诗美地校区的学生和加州州立大学洛杉矶校区的学生不会觉得他们的学习和生活在软件端有任何不同,不仅如此,如果他们有幸转到加州伯克利去读书,所有的信息也能很简单地转到不属于加州州立大学的伯克利这所名校,因为后台工程师说不定在哪里处理呢,也许在盐湖城,也许在德州,整个加州州立大学的工程师已经没有能力再处理这样的事情,加州州立大学的23所分校也就不会聘用CIO了(他们总是不断地谈网络,谈软件,谈架构,不断增长的信息投资使得学校不堪重负)。装神弄鬼的“技术男”被裁掉,换成了懂教育的管理者,结果成本低,效率高,还为学校腾出了大量的物理空间,于是前台越来越简单了。

人类最早的一般等价物是武器和生产工具,后来演变成贝壳和黄金,再后来被纸币代替,最近十年的发展,纸币被信用卡、支付宝等更具虚拟特点的数字化等价物所代替。今天,我们不再关心你用的一元钱到底存在哪个银行的哪个金库里,前台越来越简单的背后是后台的信用制度越来越丰富和复杂。虽然云货币所带来的安全问题很大,但是绝大多数人不会认为自己的钱存在自己家院子里面的大树下更安全。当云成为一种习惯的时候,教育用户也不会再关心自己的数据到底在洛杉矶,还是在盐湖城,只要它便宜、安全、方便。

目前中国的教育改革和信息教育,颇有一些技术图腾主义的色彩:很炫的投影机、很漂亮的机房、很互动的iPad、很大的显示屏,这些为参观而设计的现代教育技术,往往很难解决如何改变学习行为和使用率低下的问题。原因何在?“技术男”说话太算数了。

教育技术当然能改变学习,正如收音机、电影、电视能改变人们了解《三国演义》的普及率问题,换在50年前,一个人想了解桃园三结义的故事,要不自己会读书,要不自己花钱去听说书,成本很高,效率也很低下,远不如今天我们随时翘起脚,打开电视选五种版本的“桃园三结义”进行网络点播。不过技术是进步了,要说到教师的真功夫,那还属罗贯中、袁阔成,如果两位老先生活到现在,所有的“技术男”都会下岗,而他们不会。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到,发明皮影戏的李少翁也好,各种教育机构的教师也好,有了好的方便的技术用就好,不要装神弄鬼,侠之大者,不忘教育初心。不然连马云都搞教育技术了,你不下岗,谁下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