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乃彦

1969年7月,我开始在北京西城区五七干校当学员。我们“少年之家”的其他人员也被安排在这里劳动。后来,又陆续来了许多新学员。我是三连一班的班长,学员多是各学校的校长、主任。

当时的劳动条件很艰苦,比如用板车拉沙的时候,身体最强壮的驾辕,次强的当“二驾”——帮助驾辕的使劲,弱一些的拉袢。运的是沙子,相当沉。当拉着沙子下坡的时候,上千斤的重量都压在我们三个驾辕人的身上,膝盖因此都受了伤。

最累的活儿是收玉米,我们要在没小腿的烂泥田里,砍下整根玉米秆儿,把几根捆成一捆,然后扛上,送到地头的车上。扛几趟就累得精疲力尽。

最有技术含量的活儿是糊顶棚。工人师傅教我们如何用高粱秆儿搭好架子,用报纸打底糊上,然后用大白纸盖上。干了以后,整个顶棚十分平整,屋子也显得亮堂起来,真是蓬荜生辉啊!三大队所有房间的顶棚都是我们糊的,这让我们十分自豪。

最可笑的是所谓战严寒的劳动——数九腊月、天寒地冻,领导要求我们一大早就出工。到了地头,一镐头下去,冻地上只有一个小白点。一些老农看了都摇头:“这叫战严寒?根本不出活儿!”

我们这个班,因为都是教师和校长,纪律性特别好。出工的时候,我们扛着铁锹,雄赳赳气昂昂。尤其是排头的白老师、吴老师,都是一米八以上的大个头。吴老师是总务老师,平时很少说话。有一天他们学校来人说要让他回学校谈问题,一去就没有再回来。再上工,我们这支队伍就神气不起来了,因为缺少了一个高个子排头兵。

在五七干校,待的时间最长、印象最深的是在水稻班。

我们所在的白家庄这个地方基本上都是沙土地,据说很适合种水稻。种水稻,对土质要求比较高——为了好浇水,全大队齐动员来平整土地,接着是修沟渠,然后是插秧大战。这之后,除了除草需要调配劳力、收割需要大会战,别的农活儿就交给我们水稻班管理了。

我们班的成员素质不错,多数是四中、八中、宏庙小学这些名牌学校的领导,或者是知名教师,劳动的自觉性没得说。技术是最大的考验。虽然有老农当顾问,也不可能天天在身边。幸亏史克校长是在农村长大的,基本的农活儿都懂,可以辅导我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知识分子。

水稻班的日常工作主要是管水,要根据水稻生长的需要,及时灌水和排水。大小水渠像蜘蛛网一样密,在火辣辣的太阳下,我们扛着铁锹,查看每一个渠道和田埂,防止漏水。

水稻班的作息制度与别人不一样,需要日夜轮流值班,尤其是下雨天,别人都回屋避雨,而水稻班越是下雨越往外跑,生怕田埂、水渠被冲坏。

有一天晚上下大雨,虽然全班都去巡视,但是仍然挡不住出现了一个小决口,由于是沙土地,一会儿就被冲成大面积塌方了。看着辛辛苦苦平整的土地变成大坑,大家心情都很沉重。

除草也是一个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儿,因为稗草和水稻苗十分相像,干校学员如果不经过培训,很容易把水稻苗拔掉,留下看似很壮的绿油油的稗草。

除草时一般实行大兵团作战,全体学员齐上阵。剩下的漏网之草,由水稻班负责除净。这时候除草就比较容易了,因为稗草抢足了养料,长得又高又壮。在田里一看,那些“高个子”往往就是稗草,我们就快步走过去,用力狠狠一拔、一扔,真叫个痛快。

我记得当稻苗长得正旺盛的时候,老农要求我们把稻田里的水全排干,让太阳烘晒稻苗,叫作“墩秧”。老农解释道:“这时候,如果一直给稻秧好水好肥,它就会疯长,稻秆和叶子长得又肥又大,但容易倒伏,而且到灌浆的时候,它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就会减产甚至绝产。”

(插图提供:乃 彦)

(责 编 再 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