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国庆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新文化、新文学热潮在上海等沿海发达城市方兴未艾。但自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情况有所改变,上海的新文学圈层大多转向他地,而通俗文学群体趁势发展起来,此格局约持续至上世纪40年代末。这期间重要的标志便是通俗文学刊物的办刊蔚然成风,近十年间相继涌现出知名的《小说月报》《紫罗兰》《万象》《永安月刊》《春秋》《大众》《茶话》等,成为广大读者消闲阅读的热衷之物。近期,笔者淘到《茶话》几册,解读分析大抵可管中窥豹,与诸君回眸。

《茶话》创刊于1946年6月5日,月刊,由当时着名的联华图书有限公司(位于上海宁波路470号)出版,发行人是陆守伦。其人并非俗客,1940年前后,抗战时期的上海通俗文学已经复兴,上海第一本通俗文学期刊《小说月报》于1940年10月1日创刊,发行人即陆守伦。他也是实业家,1941年与徐大统(造纸大王)、何月池、王定源等人合伙,接手了经营粤菜的南华酒家。

关于编辑人,刊物第1期至第5期由顾冷观、吕白华编辑;第6期、第7期时加入申小迦,三人共同编辑;自第8期开始,吕白华退出,顾冷观、申小迦二人编辑直至终刊。他们都是比较有经验的编辑,如顾冷观曾任《小说月报》主编,还编辑过《上海生活》《东南风》;吕白华编辑过《大上海》周刊等。

《茶话》是约17厘米高、14.5厘米宽的方本子,小巧玲珑的口袋书易上手阅览。其彩色封面也突出闲雅风格,题材以田园、美食图画为主,一如“茶话”二字。如创刊号的封面上满画着一棵红叶茂盛的大树,树下小景是西式房舍和远山。第9期封面上画着男女二人秋游至山巅松下,湖光山色尽收眼底的画面。再如第24期,封面是夜空图,圆月高挂,一架大飞机正在星空翱翔。第26期封面则画着六七样精美的蛋糕与冰激凌,足以让人垂涎欲滴。

《茶话》创刊号上并没有创刊词、编后记之类的“常规动作”,只是到了1947年4月10日出刊的第11期上“记者”所写《风雨集》的前序中才表白一二:“我们是在风雨飘摇之秋,现代无论是……家庭、个人方面都感到十二分的惶恐不安。诗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但对照‘茶话’的意义,不过‘忙中偷闲,苦中作乐’而已。”当时正值内战频仍,普通百姓生存不易,相形之下的兴趣点也发生改变,而新刊《茶话》好似精神慰藉。比如第22期中的《买西装》一文,作者就用诙谐幽默的文字讲述了物价飞涨导致小知识分子生活困顿的故事。

在《茶话》的一些小说、游记中,各地名胜古迹、风土人情也有所表现,让读者喜闻乐见。不仅如此,《茶话》内容对普通市民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的难题同样予以关照。比如面对住房窄小,刊出《人多屋少怎样避免争吵》等文章;迎合女子爱美,登载如何培养优秀的仪表与谈吐;针对夫妻感情问题,讲说《怎样消除夫妇暗礁》《订婚是离婚的保证》等……

诚如,茶本是苦的,现实也是苦的,生活是忙碌艰辛的,时局动荡,但人们依然要好好善待自己。说到底,茶话无非是一种闲聊,海阔天空,家长里短,儿女情长,甚至道听途说八卦故事等——多少悲欢离合事,都付茶话中。作为通俗文学出版物,在办刊宗旨方面,《茶话》较好把握了“俗”的方针——贴近大众生活,满足百姓审美,较少关照身外之纷扰,即便偶有表达也是间接婉转的。

那幺《茶话》缺乏思想性吗?并不是。其实刊物并没有将所谓的“思想”以常见的晦涩高深、曲高和寡的表面形式展现,而是与民生有效融和,接地气,用平视、谦恭的姿态为市民的三观服务,这其中或许也不乏大俗即大雅的意味吧。关于此,上述其他刊物与《茶话》的旨趣也有一些共性,亦可谓当时通俗文学期刊的大略状态。

《茶话》内容丰富,长篇小说、短篇小说、杂感、随笔、日记、人物传记、名胜游记、翻译作品、剧本、国际知识、卫生常识、科学小品等一应俱全。小说当然是其主打,纵观《茶话》,连载过的长篇小说有包天笑的《新白蛇传》、还珠楼主的《北海屠龙记》、陈汝惠的《风尘》、钱今昔的《水上的希望》等。杂感与随笔主要有徐大风、郑逸梅、林如稷等人的作品。总览《茶话》的作者也颇有排面,除上述名家之外,还有徐卓呆、范烟桥、胡山源、施瑛,以及虞车、幽谷、小隼等。包天笑的小说曲折离奇,徐卓呆的美文幽默滑稽,钱今昔的散文意境幽深,胡山源的童年杂忆清新优美,郑逸梅的文史掌故趣味盎然,这都为《茶话》引来销量。

该刊并非唯通俗文学“独尊”,也陆续介绍过鲁彦、胡适之、朱湘、熊佛西、罗家伦、钱玄同、赵景深、闻一多、田汉、刘大白、陆小曼等着名新文学作家与作品,这类内容倒也符合大众喜欢读名人故事的需求。

《茶话》的内容与题材较为宽泛,不断刻画了达官显贵、落魄文人、报人、退伍兵、农民、丫环、纺织女工、舞女、商人、大学生、太太小姐等各色人物,与此同时,黄浦江两岸、苏州河畔的西餐厅、咖啡馆、冷饮店、医院,以及小资家庭的客厅、亭子间、石库门、电影院、饭店、租界马路、公寓、舞厅等,好似一幅幅都市风情图画,时髦摩登、光怪陆离、悲欢离合、嬉笑怒骂等尽在纸页间。

有意思的是,自1947年11月10日的第18期,读者悄然发现《茶话》改由两部分组成了,前半仍为《茶话》,加量的后半出现了《美丽》月刊,成为刊中刊,二合一发行。

《茶话》封面风格未改,依旧是彩色的,里面约百多页内容后《茶话》暂结,《美丽》封面接续。《美丽》封面是单色的,用纸比内页用纸稍厚,设计简洁大方,一般为几何线条加块面的组合,中上方是西式卷草图案框起“美丽”二字,粗壮老宋体很醒目。封面顶端有刊物登记号,下端有“联华图书公司出版”字样,与《茶话》的出版商实为一家。

《美丽》自“1”单开新页码,整体内容以外国人文为主,如美国电影名星轶事、西方名人故事、各国风土人情,以及不少翻译作品等,篇幅也相对短小精悍。众所周知《茶话》内容侧重中国人文,这样一来,《茶话》与《美丽》一前一后形成呼应、对比,也不失意趣。

通过上述目录大略不难所见,图文并茂又是《茶话》与《美丽》的一大特色。刊物中的一些小说专门配有线描插图,杂文、游记等往往还配发照片,大大增加了可视性,同时活跃了版面。且看《琴韵》中,虽篇幅不长,但配发了三幅插图。如男主角费青在黄昏洗完澡后坐在阳台上休息,他望着邻居家的窗里,见一个身材姣好的女子正在弹奏哀婉凄清的《魂断蓝桥》……再一幅插画表现的是西装男子在一处西式庭院门口与旗袍女子会的情景;接续还有夜幕下阳台上的男女相拥道别图等,好似爱情故事片的蒙太奇了。

不仅是文学插图,《茶话》也热心传播书画艺术,马公愚的《菊蟹图》、项和的《山水》、许兆兰的《花卉扇面》、郎世宁的《开泰图》、范志宣的《山君》、苏轼的《墨竹》、康熙的《硃谕》、唐寅的《山水》等,无不让读者有饱赏之感。

刊物的最后一页是版权页,发行人、编辑人、出版人、经销商名录当然是首要信息。前三条信息前文已述,《茶话》的经销处在全国有七八十处,在东南亚各地也有售卖。除此之外再说定价,如1948年中期的零售价为“15万元”,订户价打八折。当时通货膨胀严重,“10000元”大致相当于当下概念的1元钱。值得注意的是,版权页上还专门登出广告刊例,如封底800万元、封里650万元、目录前600万元、文字前550万元、普通全页400万元、普通半页200万元等,印色另议。

说起广告,实乃《茶话》的重头戏、生命线。《茶话》的广告大多以百货、香烟、文娱、化妆品、药品广告为主。

以第24期《茶话》(含《美丽》)为例,内中多达七八类共51个广告,实可谓琳琅满目。笔者统计,计有烟草广告12个,如白兰地牌(广告语:花前月下,洵为隽侣)、马蹄牌、三猫牌(志同道合,名烟不凡)、船主牌、双斧牌、大克雷斯牌、大乾坤牌香烟等。有布匹、服装、鞋帽广告8个,如时美花布(花洋纺、花麻纱)、送子图牌印花哔叽、司麦脱衬衫、好字牌橡胶鞋、康福牌夹底花袜、福利多印花色布等。有日化百货类广告11个,如百雀牙膏(清气化腻,白齿杀菌)、友罗洗发香波、维他命生发水、长城牌热水瓶、钻石牌电钟、雅霜(白嫩皮肤,永葆青春)、钟牌毛巾等。有新闻出版类广告两个,如《东南日报》《正言报》广告。有工商、银行广告11个,如光中商业银行、通汇信托公司、民华织染公司、景泰蓝徽章公司、泰昌信托公司证券号、大美理发公司、舟山土产公司、利闻无线电行广告等。有医药类广告7个,如咳舒钙、九九维他、康福多药水、四明堂药酒局广告等。再看第26期《茶话》中的广告也达60个,共占48页,占刊物总页数的四分之一,可谓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也许有读者会问,缘何这幺多广告呢?答案只有一个字——钱!上世纪40年代,社会经济濒临崩溃,通货膨胀不断加剧,办好一份刊物是相当困难的,所以能有较大影响且出版时间较长的通俗文学期刊并不算多,《茶话》《永安月刊》《春秋》等堪称佼佼者,不能不说充足的广告费赫赫有功。

古有道,好花不常开。《茶话》历经三载,于1949年4月15日终刊,前后出满35期(其中《美丽》为18至25期)。总体看来,《茶话》内容好似记录与折射民国时期海上生活的笔记本、多棱镜,除了白纸黑字的文字性与研究价值之外,如今看来无疑也具备了一定的社会人文发展的史料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