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东兮

共和国广场附近,一家纪念品店的老板对突然涌入这个国家采访的各国记者说,“我恨透了这种动荡。如果不是人为生变,马尔代夫将永远都是一个和平、安全的国家。”

2月7日突然爆发的马尔代夫政变,活脱脱被演绎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在前总统穆罕默德·纳希德的顾问、英国人保尔·罗伯特的口中,那天早上七点多,400多名抗议者开始投掷石头和瓶子,他们与军队发生冲突,双方都有防暴设备,并且使用了催泪弹。

但这时,总统办公室的人都不知道纳希德去了哪儿。直到接近中午时分,三四辆没有标记的军车开进总统府,纳希德从其中一辆车上下来,立即被60多名军人包围,有些还拿着枪。

而对于更多正在马尔代夫享受假期的游客来说,2月7日,只是另一个无所事事、天蓝水蓝的好日子。

正在阿雅达岛度假的小璐和新婚丈夫对首都马累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外面下着小雨,她略有些失落,原本的海滩计划泡汤了,只能窝在酒店打发时间。

中午时分,她接到了家人询问平安的电话,才一头雾水地听说了这个国家的政变。不过,“兵变影响不了我们的好心情,这里很安全,”小璐说,“我们的眼里除了大海,还是大海。”

“受挟持”后去职

零星的骚乱其实从去年12月底就开始了。

2011年12月23日,马尔代夫伊斯兰政党组织曾组织千人抗议,要求停止不符合伊斯兰教义的活动,声称在这个国家,SPA会馆已经沦为卖淫嫖娼的据点。

一周后,在总统纳希德的授意下,SPA会馆全部关闭。但另一方面,也对当地支柱产业旅游业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1月4日,纳希德取消了禁令,并指出大部分马尔代夫人都反对宗教极端主义。

表面上只是SPA会馆的一开、一闭,实质上,则是将马尔代夫的伊斯兰宗教信仰问题演变为了日后争端的导火索。

1月16日,纳希德下令逮捕刑事法庭大法官阿卜杜拉·穆罕默德,并指认他受控于前总统穆蒙·阿卜杜勒·加尧姆。此后,反对党及民众要求释放阿卜杜拉的诉求没有得到政府的回应,这一事件又再度引发了大规模集会。

事情开始起了一些实质性的变化。

政变前一晚,一小撮人袭击了一家与民主党有关的私营电视台,并纵火。政变当天早上,几个趁火打劫的匪徒还闯进了国家博物馆,破坏了不少雕像,包括一些佛像。纳希德后来宣称,这些破坏者属于宗教极端势力,他们认为博物馆的部分雕像用于“偶像崇拜”。

随后,原本参与镇压抗议人群的军队倒戈,转而支持示威者。他们还占领了马尔代夫全国广播公司,向全国播送了支持反对派的消息。

在总统府,焦急的等待后,罗伯特终于见到了“受挟持”下的纳希德。他们和另外几个政府官员得以召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之后就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纳希德辞职。

“我不想伤害任何马尔代夫人,我觉得我继续待在台上只会添麻烦。所以,我的最佳选项是辞职。”纳希德在由电视直播的新闻发布会上说。根据马尔代夫宪法,总统之位将暂时由副总统哈桑接替。

纳希德辞职的消息传来,大批民众涌上马累街头庆祝。他们挥舞着国旗,一些人相互泼水取乐。另一些人在总统官邸附近呼喊着老总统的名字:“加尧姆!加尧姆!”

前总统是“班房”常客

BBC南亚研究员吉米·麦克弗林认为,反对纳希德的声音主要来自前总统加尧姆的支持者,后者一直试图在明年的大选中东山再起。

作为印度洋上人口不足40万的岛国的总统,加尧姆靠多年前一段“耸人听闻”的发言,引起了国际社会的普遍关注。

25年前,加尧姆飞往美国纽约,义正词严地在联合国会议上发出警告,如果袖手旁观,海平面的上升将在世界地图上彻底抹去他的国家。

“仅仅只需要上升1米。”加尧姆说,“暴风雨中随便一个汹涌的大浪就能彻底摧毁那些岛屿。”

在国际舞台上,加尧姆频频以“气候变化受害者”的身份出现,奔走呼吁;而在国内,他则频频施行高压政策,将大量异见人士推入铁窗。在他长达30年的执政生涯中,每次大选,他都能获得90%以上的选票。

在加尧姆的囚犯名单中就有一个人——穆罕默德·纳希德。当时他还是一个记者,在反反复复13次被捕的经历中,逐渐累积起了自己的声誉。

纳希德出生在马累,早年在斯里兰卡求学,后又前往英国。1980年代,纳希德返回马尔代夫后,协助创办了一份名为Sangu的杂志。他为杂志撰写了大量加尧姆政府腐败及践踏人权的报道。杂志出版五期后,警方突袭了办公室,并将年仅23岁的纳希德带走。

这一次,纳希德以良心犯的罪名被关了18个月禁闭。在此期间,他被迫交代了许多诸如自己的初吻,什幺时候开始吸烟等面面俱到,又毫无逻辑的事实。

出狱后的十年间,他又断断续续进了几次“班房”,甚至有一次是在获得议会席位后几个月,他再次被投入监狱。

之后,他避走斯里兰卡,并在那里创立了马尔代夫民主党。但加尧姆对他的追剿并没有停止,纳希德只能向英国政府申请了政治避难。

2005年,纳希德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三年后,加尧姆宣布允许多党派参与的总统竞选。选举日,作为当时在位时间最长的亚洲总统,加尧姆在纳希德的挑战下一败涂地。

岛国“末日说”

当选总统后,纳希德拒绝搬入加尧姆昔日奢华的总统府。

在面积仅1.8平方公里的首都,加尧姆修建了占地面积广大的府邸,豪华轿车停满了车库,厕所是镀金的。而与总统府一墙之隔外,行人和自行车都在狭窄、曲折的马路上争相“出头”——挤出点得以前进的空间。

纳希德选择了每天步行上下班,身边跟着少数几个戴墨镜、耳塞的保镖。他还提出要将原来的总统府改造成公共图书馆或博物馆。

自2008年纳希德执政以来,马尔代夫再没有出现过血腥场面,进入了长期平稳发展的“快车道”。

要说纳希德与加尧姆之间有什幺共同点,那可能只剩对气候问题的关注了。

在地理上,马尔代夫由北向南经过赤道纵列,形成了一条狭长的群岛地带。1000多座岛屿都是因为古代海底火山爆发而形成的,有的中央凸起成沙丘,有的中央下陷成环状珊瑚圈,错落有致地点缀在蓝绿色的印度洋上。

但是,马尔代夫的平均海拔仅为1.5米。

“小时候,我常常在瓦宾法鲁岛东边的沙滩玩耍,那片沙滩足有50米宽。”哈菲扎·艾伯拉罕是马尔代夫高等教育学院的一名教师,这也是马尔代夫唯一一所高等院校。如今,哈菲扎记忆中的那片沙滩几乎已经被海水吞没。为保护岛上仅存的植物,政府在沿海地带砌起了一些矮墙。

“当然,它影响了我们每一个人。”纳兹在马尔代夫捕了二十多年鱼,关于气候变化,他多少有些知觉。“以前在马累周围捕吞拿鱼很容易,现在我要到55公里的外海去,开船得5个多小时。”说着,他拎起一条小鱼,“5年前,一星期能捕到十二三吨吞拿鱼,现在只能捕七八吨,连鱼也小了。”

渔业占马尔代夫GDP的4%至6%,全国有渔船1200多艘,1.5万名渔民和他们的家人靠捕鱼维生,哈菲扎的父亲也是渔民。但马尔代夫的捕鱼量已经连续三年下滑了近三成,大部分渔民每天的收入只有1美元。

被逼“举国移民”?

上任不久,纳希德就对西方媒体宣称,马尔代夫将准备动用国库储备和国际保险金,在海外寻找一片安全的土地安置国内的“环境移民”,印度和斯里兰卡已经成为迁移的首选目的地,而澳洲无人区也将列入候选名单。

2009年10月17日,纳希德还召集了12名政府内阁成员,身穿潜水服,在位于马累北部离岸20英尺深处,召开了一场长达30分钟的水下会议。在纳希德看来,这绝不是“作秀”,而是来自正遭受气候变化恶果的印度洋岛国的求救。

对于纳希德的“移民计划”,亚伯拉罕显得很费解。“我不明白,为什幺他在向全世界公布这个消息前,不先和他的人民商量一下。”岛民亚伯拉罕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接受一个新的地方作为‘祖国,没有人想失去自己的家园,我甚至无法想象该怎样开始新的生活。”

除了举国移民外,不断兴建的人工岛和防波堤也被看作是马尔代夫的“生命线”。

“90后”导游阿兹兴致勃勃地骑着摩托车,指着胡胡马勒岛说:“我不是很相信马尔代夫会沉没,我们有了这样的人工岛,它是我们的希望。”

胡胡马勒岛是个样板工程,这个在珊瑚礁基础上填海而建的岛和首都马累一样大,海拔为3米。阿兹很乐观:“比马累高出一倍,在100年内应该能挺住。”

政府在这里盖了大量4至5层高的“经济适用房”,并希望能在十年内达到容纳4.5万人的规模。对阿兹这样的年轻人来说,首都马累的房价已经太高了,“不吃不喝20年才能买到房子”。而他坚信,再过十年,“胡胡马勒岛将和首都一样繁荣”。

依靠发达的旅游业,马尔代夫已经成为亚洲人均收入最高的国家之一,达到每人4600美元/年。但马尔代夫国内贫富差距悬殊,大把有钱人住海边别墅,开着水上快艇消磨时间,而贫民们则需要早出晚归才得以养家糊口。

如果不是人为生变……

在大多数人看来,纳希德的下台和“马尔代夫沉没论”一样,都显得有点遥远。即便在马累,也不是所有人都关心政变。所谓的政变,就是一群人相互扔扔瓶子,扔扔石头,连事发地共和国广场附近酒店的保安和居民都不以为意。

2月8日,马累的大街小巷已经恢复了平静,人们照常外出,孩子们上学,商店营业。前一天,政府在晚上七点实行了宵禁,街上一直很安静,基本没有人在活动。

然而,已经“退位”的纳希德却开始有了“新动作”。正值一些国际组织和外交官飞赴马尔代夫寻求平复紧张局势之际,纳希德在接受采访时的口气越来越强硬。

2月8日下午,在数千名支持者的簇拥下,纳希德公开露面,参加马尔代夫民主党高层会议。

“我四周都是枪。他们告诉我,如果不辞职,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纳希德借机向媒体回顾了政变当天自己的遭遇,并呼吁首席法官调查此事,查清政变幕后黑手,还特别强调“我们将尽全力恢复合法政府”。

而纳希德口中“一直想成为总统”的哈桑则立即回应了前者的“诬陷”,“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会发动政变的人吗?没有什幺阴谋。我(对接任总统)完全没有准备。”

共和国广场附近,一家纪念品店的老板对突然涌入这个国家采访的各国记者说,“我恨透了这种动荡。如果不是人为生变,马尔代夫将永远都是一个和平、安全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