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犯错

申 海(北京,文化公司编辑)

前几天早上,正在一个着名的包子铺埋头吃饭。不经意抬起头,见从外面进来一个时髦的年轻小伙子走到柜台前,对服务员说,来一两猪肉大葱包子,一碗玉米cha。

我不由一愣,玉米cha?以我在这包子铺吃过几十次的经验,怎幺没有听说过?但我很快反应过来,非玉米cha,实玉米zha(渣)也。

这个年轻小伙大概是第一次到这边吃饭,他点餐时,对着柜台边上的食谱看了好一会。玉米渣对他来说大概是陌生的,所以念错了字。但想想似乎不应该,岂不见大名鼎鼎的名词——“豆腐渣”,经常在报纸刊物和电视上热力十足地露面幺?

这大概是个心中和眼中及口中皆没有“豆腐渣”的新时代的年轻人。只见他很快地喝完了他的玉米cha,但临了又犯了错,这次是在地名方面。只听到其问服务员,“东四十、条”怎幺走?服务员很热情地说,不是“东四十、条”,是“东四、十条”,出了门,坐上公共汽车,很快便到了。

将玉米渣读成了玉米cha,多半是因为对文字不熟悉。但还有跟文字脸熟却也犯错的。上学时有段时间,“脍炙人口”这个词语常常在学习古代诗文时出现,以用来形容诗文受人喜欢的程度,像《送元二使安西》,是脍炙人口的送别诗名篇。于是“脍炙人口”这个词飞快地脍炙人口,让人念念不忘。有个同学,在一次逛街要吃饭时,指着一个河南烩面店,大声说道:“走,我们去吃脍面。”

不管是玉米cha还是脍面,都是嘴上犯错,但并不影响最终落入嘴里的东西。可有时候事情就没有那幺简单,嘴上犯错,也可能起些风浪的。

几年前,我不远万里来到南国,在此地打工的表弟主动请客,去一个饭店吃饭。没有菜单,只能凭空乱点一气。点了几个菜,皆被旁边站着的一个女服务员冷着脸告知没有。表弟颇为不高兴,觉得很没有面子,有些生气地大声说道:“那番茄炒蛋总该有了吧?”孰料那个看上去像个土豆的满脸淡定的女服务员悠悠地说:“对不起,没有番茄炒蛋,只有西红柿炒蛋。”表弟无声地看了女服务员一眼,转而对里面大喊一声:“老板……”如看官们所想,很快,那个女服务员被老板迅速地开掉了。

可是套用一句老话:你猜到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局——后来,表弟成了这个生意冷清的饭店的老板,再后来,那个女服务员成了我的表弟媳妇。

吃不尽的家宴

舒 畅(贵阳,文字工作者)

贵州是山区,海产品稀罕,螃蟹之类千山万水地过来,价格总有些贵。小祝约我和顺妞去她的单身公寓吃蟹。习惯了转战于家常火锅店的姐妹们一听是家宴,顿时感觉隆重和新奇,于是火速相会在小祝的小屋里。情绪过高的结果就是下手过狠,几个人几乎没说什幺话,只是恶狠狠地吃菜,吃到渴了,就恶狠狠地喝酒——酒是小祝一直珍藏的上好红酒,这回一咬牙开了,却是招待两个最擅长暴殄天物的人。一通埋头苦干之后,刚开始松口气,有点腾出嘴巴来聊聊天的闲情,顺妞突然脸色大变,起身飞奔进厕所,接着我们就听到了排山倒海的呕吐声……可以想象,她刚吃下去的两只螃蟹肉就这幺逃之夭夭了,刚喝进去的上好红酒也付之东流。片刻之后,风平浪静,脸色苍白的顺妞拉开厕所门,回到杯盘狼藉的桌边,用一句掏心掏肺的大实话作为本次家宴的结束语——她奄奄一息却痛心疾首地说:“可惜,白吃了!”

有关家宴的趣事还有一个。有一年春节,一位前辈在家中设宴,邀四五朋友吃地道的贵州安顺风味菜。主菜 “一锅香”装在一口深不可测的大钵里——尽管如此,大钵里看似挥霍不尽的宝藏,还是片刻就已见底。做菜的师母保持冷静,及时把放在餐桌正中的大钵撤下;吃菜的诸位却还沉浸在美味里,迟迟没能回神。于是这样一幅画面出现了:大家一边用手指指着刚才放一锅香的地方,一边争相表达赞美之情:“菜品的搭配表面上看随意,实际上有讲究”,“关键在于各种味道的融会贯通”……个个感情真挚,人人赞不绝口——只是所有人手指指向的那个地方,其实已经空无一物。

有钱有势的吃酒楼,有情有趣的摆家宴。酒楼是应酬过场,家宴是最高礼遇。我的烹饪手艺见不得人,可是我还是要摆家宴。客人小莫很细心,先电话询问:“你想好吃什幺没?”我说,还没呢。她说:“我们单位门口那家辣子鸡火锅好吃,我打包过来。”接着又问:“你家有米吗?”我说久不煮饭,得去现买。她说:“哦,那我把饭也打包过来。”又问:“有电磁炉吗?”我说太久不用,怕是坏了。她又说:“哦,那我买一个新的过来。”就这幺着,我也摆家宴了。餐桌上的东西,除了碗筷都是别人的,好在,放餐桌的屋子是我的。

离巢

小 琦(广州,研究生)

过了20岁,人生的步履开始沉重起来。最好的栖息地就是家。

在这个大城市奋斗了十年,我父母仍不能定居于此。但因为我与妹妹都来这边读了大学,他们决定在周边的二线城市的三线城镇的旧房子里安个家。我感觉很兴奋,谋划着以后房子怎样装修,还拼命要拉老妈去宜家看看。

我爸爸半开玩笑地说,你以后不能老在我家呆着啊。的确,等爸妈可以结束工作回到那个小屋时我都已经将近三十,也该找到自己的归宿了。但是恍悟今后有一天父母家会不再是自己家的这个过程很奇特——疼痛,空落落的。

爸爸喝了二两酒就格外愿意回忆过去。我从小生活的老家的那座老房子,是我爸爸16岁那年,与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们一起,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我问他:“那你小时候一直住哪啊?”“就住你三大爷那屋,一铺南炕一铺北炕,靠那边是一口大锅煮饭吃。”天哪,眼前不由浮现起小时候三大爷家那座小小的草屋,要知道我爷爷奶奶总共可是有九个儿女呢。“那你们都在哪里吃饭啊?”“那时候哪有上桌子吃饭的,都是拿个馒头咸菜就满街跑了。你爷爷会坐在炕桌边慢慢吃饭。”我爸爸脸上浮现出触动的神情。我知道,奶奶围在灶台边,爷爷坐在炕桌前,就是他小时候对于“我家”的强烈定义。

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奶奶家逐渐变成我们家的过程。我爸爸是老四,他16岁、大大爷27岁那年,他们几个兄弟姐妹一起盖起房子,然后大大爷娶妻搬出去,二大爷娶妻,三大爷娶妻,然后是大姑出嫁,二姑出嫁,爷爷过世……待到最后我们一家搬进来照顾奶奶,就不是爸爸回到他原本的家,而是奶奶到我们的家来了。

我17岁那年,奶奶过世了。这几年家中的几个大爷接连过世,我爸爸越来越勤地给他的姐姐妹妹打电话,通过电波抓住他小时候的家来获取安全感与安慰。他一直希望把我和妹妹养育成人后,自己可以回到老家去生活。

但我跟妹妹都在广州念了大学,感觉未来都要留在这里了。于是爸妈做了妥协,他们安家的这个镇离广州非常近,拼命地缩短我们与那个家的物理距离。

常年在外求学工作的游子,心里总感觉家永远守在原处,敌不过的不过是距离和难买的火车票。其实,物是人非,敌不过的,是时间。

天上人间

柏代华(上海,外企高管)

上周路过香港,顺便花掉花旗银行送的千元礼券。我们两人来到指定消费的君悦酒店,前台小姐玉指飞舞着帮忙查询订座,又特意引路至直达餐厅的专用电梯,满面的春风能把轻飘飘的客人送上云端。近来大陆客在港常遭冷遇,但只是偶尔的拂面凉风而非持续的刺骨寒流。高端商家热情依旧,底层大众却常有敌意,呈苦越大仇越深之状。问路最好不要劳驾扫街女,横眉竖帚,你挑哪个?

奢华的中餐厅俯瞰维多利亚港湾,远眺高楼林立的尖沙咀。骨瓷餐具,璀璨吊灯,恭敬有礼的侍者,衣着讲究的宾客,这里是香港的上层天地。我们点了荤素搭配的三道菜,都是大厨特荐。其中一道脆皮烤牛仔骨外脆内嫩回味无穷,只是量过大,遗剩近半,痛感疚责。没点参鲍燕翅,一结账,1280港元,不便宜。但菜肴的质量、服务的水准和环境的高雅不都得花钱买幺?这里是商贾约会富豪欢聚之地,是香港的天上,不好意思不贵。

次日午餐去了尖沙咀一家毫不起眼的面馆,两人要了烧鹅饭、云吞面和蚝油芥兰。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烧鹅,皮脆肉嫩满嘴溢香。内地同名的烧鹅却常常肉老脂厚,手撕口咬须牙齿坚固,若是假牙,骨肉分离的多半不是鹅而是你。这家的鲜虾云吞柔嫩鲜美富有弹性,芥兰烫得恰到好处,微脆易嚼无渣。旁桌的中年男子像是搬运工,慢慢享用着双拼烧味饭,肉红菜绿饭白。这里是往来皆白丁的平常人间,有着浓浓的市井味和烟火气,少了虚幻的华丽浮饰,是真实的香港生活景象。一结账,86港元,差不多是昨晚消费的零头。就饭菜而言,这里的美味享受丝毫不亚于昨天的晚餐,尽管彼是天上此为人间。反观上海那些农民工常去的街边食摊,价格确实低廉,但食材质量卫生条件让人望而生畏,几个水桶搞不清哪个刷碗哪个洗菜,店员大概也不在意,烦那个鸟神!就近即可。想去尝试一下?先找好附近的厕所,急不可耐时有个快捷的化解渠道。

近来常闻上海超越香港的豪言,多半出自不近人间烟火的云端人士。上海的富丽堂皇纸醉金迷不仅超过了香港,还超过了伦敦巴黎,但那只是天上。人间呢?有朝一日,上海的工薪阶层也能在秩序井然的街道上安静地行走,在窗明几净的餐厅享用洁净廉价美味的午餐,无需打点也能把事办成,遭人侵犯有个法纪严明的地方说理维权,到那时再讨论超越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