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泽丰

又一次看见草长了起来,在屋后的山坡上。我站在半山腰的位置,看风吹草动。我喜欢这样的意境。

天气很好,暖阳,微风。风以无形之态,让人摸不着,抓不住。它温柔地掀开我的衣角,抚摸我的头发,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令我惬意之至。又一阵风吹来,草低下头去,瞬间又抬起来,就在这俯仰之间,我似乎感到眼前这片青绿的野草又长了那幺一点点。它们簇拥在我所熟悉的这座山坡上,任风吹动。风吹过一阵又一阵,吹了一年又一年,草感受着。从荣到枯,从枯到荣,默默地坚守,即使被一把野火烧光,它们依旧把根留住,等待来年的春风。我总猜想:风与草有着一种纠缠不断的关系。

生活在村庄里的人,很少去注意这些。在那个柴禾紧缺的年代,他们看到草长起来了,就拿着镰刀割回家去,晒干充当烧饭的柴禾。柴禾把生米煮成熟饭,喂养着一代又一代村庄的人,后来,人都搬出了那个山旮旯,村庄成为一个空壳。风光顾着那些破败的门窗,咣当作响。听说搬出山旮旯的人现在都使用上了液化气,草长在那里,欣然。

风逗着草,草开心于风,尽管只有一年的光阴,草无视自己的寿命。草尽情,在风的怀里。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自己童年在草地上奔跑的情景。我和伙伴们选择有风的日子,带上自己做的风筝,在山坡上放飞,草看到了,笑弯了腰。不经意间,风却把我们的欢笑声吹远,山坡收留了,在我们再次光顾时,塞在我们回忆的背包里。即便如此,也很少有人去热爱这座山坡,只有草不离不弃,用自己的根须去感受山坡的温度。

我是从这座山坡上走出的孩子,风送过我,草缠过我的裤脚。我的离开,不知草对风说了些什幺。这次回来,隔着三十多年光阴,除了山坡是熟悉的,风是熟悉的,草是熟悉,其他的一切都很陌生。新宅门前玩耍的几个孩子,我都不知道那是谁家的。人生弹指一挥间,我们又何尝不是一株小草。

人们喜欢跟风,在那个掀起进城务工热潮的年代,我的许多伙伴初中尚未毕业就选择了出去打工。几年之后,他们挣回了许多票子,开着轿车回家,风光过像我一样的读书人。我看见过他们手握方向盘,摇下车窗,任风吹拂。现在村庄的道路相比以前拓宽了不少,但由于轿车数量的增多,这条回家的路相比以前还难走。超速弯道超车,常常让人不寒而栗。我远房亲戚家的一个小表弟,就是在回乡路上飙车出了车祸。这个事件之后,长辈们对于自己子女跟风飙车有了更严厉的态度,毕竟一个人活着要紧,不要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风生于环境,它温和柔软,当然,在它的背后也存在着一定变数。在那些干燥的日子里,风撒起野来,能借一粒星火烧遍整个山坡。即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也不愿看到风卷烈火,祸及草的生命。我这次回来祭奠父亲,他安息于这座山坡上,我扒开草丛,为他烧上一叠纸钱,等香火熄灭间,小草静默,让人生出几分伤感。这时,一阵风吹过来,吹散了眼前所有的纸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