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继平

地理气场:三江勾勒出飞落的大雁

千里嘉陵江从陕西凤县的秦岭山脉发源后,便向南逶迤,尽管其间弯弯绕绕,曲曲折折,经四川广元,过南充,一路奔向长江,但在途经重庆市合川区的时候,这条慷慨的大河又敞开胸怀,纳入了两条重要支流——涪江和渠江,呈现出“三江汇流”的壮观,因此从高空俯瞰,嘉陵江与渠江合抱的那片陆地形成了一个半岛,状若飞落的大雁,这就是合川优越的地理气场。

在中国,两江汇流的城市有不少,但三江汇流的城市并不多见,合川就是其中之一:嘉陵江居中,左涪右渠,“合川”之名由此得来。对于渠江,我在少年时代便通过一首歌和一位少年英雄记住了它:“渠江水弯又长,有颗红星闪光芒,少年英雄刘文学,英雄事迹传四方……”而对于涪江,其实我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它发源于四川阿坝,流经绵阳和遂宁之后,在合川注入嘉陵江。无论是涪江还是渠江,在汇入嘉陵江之前,其上游或蜿蜒无度,或野性不羁,作湍急之势,但在合川汇入嘉陵江的时候,都显得温情脉脉,落落大方。

时光也像这三条江,把古时的合川流逝成了今天的合川。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看得见历史把它星星点点的痕迹留在岸边:那座曾经36年都不曾屈服于外敌的钓鱼城,依然感觉渺远,那座矗立了两百多年的文峰塔,依然直插云天,颇有空灵之感,还有那些坐落在水岸山丘上的庙宇,散发出历代香火气,连绵不断。登高望远,但见江与城早已融为一体:现代生活的气息弥漫在或高或低的建筑群间,多座大桥横跨江上,把东西南北连接起来,车来人往之际,人间早已斗转星移。到了春夏之交,江面清澈可鉴,波澜不惊,朵朵白云映照其间,偶有几只白鹭低低掠过,飘向岸边山坡上的竹林……突然,几只皮划艇快速离岸,箭矢般射向江心,渐行渐远。及至端午节,天气大好,免不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龙舟大赛,伴着隆隆的鼓声和热烈的吆喝声,一排龙舟蓦地划破水面,一路争先,惊飞那一群在前面徜徉的野鸭。

嘉陵江水流到东津沱就慢了下来,形成一个很大的水湾,也就是所谓的“洄水沱”。漫步在滨江公园,一片片植物已吐新绿,与旁边那条红黄色的步道相映成趣。来到江边凭栏远眺,总觉得生活就应该像这缓慢的江水,不徐不疾,款款而行。

历史气度:钓鱼城怀古

13世纪中叶,蒙元大军横扫华夏大地,前锋所指之处,南宋地方政权迅速土崩瓦解,从中原到江淮,从关中到巴蜀,乃至远在云南的大理,大片土地尽丧蒙古人之手。不过,到了公元1259年2月,这只来自漠北草原的凶悍铁蹄,在蹂躏了四川大部之后,终于在重庆以北的一座石山坚硬的崖壁上磕断了骨头。

那座山其实并不很高,山上筑有一处坚固的防御堡垒,因为濒临嘉陵江而唤作钓鱼城。在那个风云际会的年代,面对来势汹汹的蒙古铁骑,合州军民早就加固了这道铜墙铁壁,顽强地抵挡着袭来暴风骤雨。那一天黑云压城,蒙元大军如潮水般涌来,把这座山围得水泄不通,蒙哥大汗亲率主力猛攻,却不料城上万箭齐发,滚石如雨点落下,当即砸中这位不可一世的蒙元大军统帅,他身负重伤,不久便一命归西。而在此之前,他的前锋大将汪德臣亲自来到城下劝降不成,反被城上袭来的飞石击中身亡。

一位皇帝和一位大将殒命于钓鱼城下,激发了合州军民抗战的决心。从开始筑城、屯兵、积粮,到经受蒙元大军一次次巨浪般的冲击,钓鱼城在36年的抗战史中,一直像一叶孤舟在波涛汹涌的汪洋上起伏,时而跌入深谷危机四伏,时而冲上浪峰豪气干云,不管怎样,它一次次穿过惊涛骇浪,瓦解了敌军排山倒海似的进攻。这座孤城虽已近日暮,却依然坚守岗位,而且一挺就是36年,不可谓不孤勇壮烈。如果不是后来天降大旱,如果不是忽必烈下令赦免全城军民,如果不是守将开城降元,它坚持抗战的历史肯定不会止于这36年,这就是它不凡的历史气度。

七百多年后的今天,山道上那座古老的护国门虽已斑驳,尽显沧桑,却依然透露出当年的豪气,在那座南宋大厦将倾之际,单单一个“护国”就让人可歌可泣,就让人无限唏嘘甚至泪流满面。山崖上,一片片青苔蔓延开来,早已覆盖了古战场上那曾经的斑斑血迹,随着一阵阵风吹过,树林飒飒作响,我仿佛听见了长矛与刀剑碰撞的铿锵之声。突然,一只鸟在头顶上疾飞而去,仿佛正在穿越时空,返回那个金戈铁马的年代,它凄厉的叫声仿佛在提醒我聆听那段历史的余音。

涞滩是你的乡愁

沿着渠江,一路朝上游方向行驶,去涞滩。

单从名字来看,“涞滩”肯定与水有关,是那种很浅很急的水漫过石头而呈现的景观。没错,涞滩古镇确实跟水有关,它濒临渠江,坐落在江水绕出的一个大湾旁边,有山,有水,也有乡愁。

在这里,一个人的乡愁不一定是那种磨得光亮的旧石板,也不一定是那些残破的小青瓦,它只能是街边小馆刚出锅的“水八碗”、烧白和豆花饭,只能是酸辣粉或盖碗茶,也只能是房檐下售卖的桃片、橙糖和香脆椒,因为我觉得,到了某个时候,景象就可能会消失不见,但唯有绵长的味道始终会长存于记忆中,让人难以忘怀甚至魂牵梦绕。

这座古镇其实是一个古寨留至今日的样板,跟钓鱼城有几分相似,早年也是为抵御外敌而建,它三面临崖,据险而守,从瓮城前的门洞和瓮城中的藏兵洞就能看出其防御功能来。也正是因为如此,它才保存得相对完善。文昌宫里的那座古戏台,栏杆上覆满木刻浮雕,肯定是经过工匠们的无限构思、精雕细琢和打磨,方才显出如此繁复的画面,它们迎来送往,接待过一拨又一拨戏台班子,随着台上人物一次次“变脸”,一段段川剧唱词沉淀在藻井间,似仍有余音。二佛寺依山而建,始于晚唐的香火延续至今,感觉依然温婉。环顾左右,1700余尊摩崖造像历经岁月洗礼,铅华早已不见,但面容依稀,似在打望人间;拾级而下,那尊大佛饱享了千年的氤氲之后,慈目面对往来的芸芸众生……

在细雨霏霏的日子,涞滩老街上的游人少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此时你可以选择独行,在油光水滑的青石板上漫步而过,一路看着门楣上挑出的旗帘,闻着街道两旁飘出的茶香和泡椒味,一种莫名的久违之感便油然而生,继而让你心旷神怡,沉浸在一个旁若无人的世界中。在这样的时候,涞滩就再清晰也再真实不过了,给你无穷的遐想,就像你在石板上磕出的那一串足音,带着你渐行渐远。

涞滩只能是一个人的涞滩,因为在这个历史流连不去的角落,每个人进场和离场的时间和维度各不相同,因此它有很强的专属性,只属于你,在这层意义上,它只是你的山,你的水和你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