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益林

敲碎知识的外壳
——也谈“无用”知识的“有用”性

■崔益林

近几年来,每每有一些返回母校的高中生、大学生跟我一起聊天时,都会聊到一个同样的话题,同时也是令我很欣慰的一个话题,那就是“崔老师在初中所讲的有些内容,特别是中考不考的内容,在我们进入高中甚至大学以后,班上除了我们几个人会之外,其他学校的学生知道的很少,我们每次总以此为骄傲。”尤其是那些大学生所提供的信息更是让我这样一个在初中一线教学的老师感到欣慰:“大学语文的现代汉语部分,相当一部分内容是在初中你传授给我们的,我们现在学起来感到格外地轻松。”

每次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总能给我以极大的震撼,总是为自己这么多年以来能够得到学生的认可而感到骄傲,但同时又为我们目前的教学现状而担忧。

为什么会这样说呢?我们不妨分析一下这些返校学生的话题。其实这些孩子所说的“中考不考的内容”,在有些学生看来,甚至在极少数老师看来,就是那些“无用的知识”,中考考什么,教师就教什么,学生就学什么,那些所谓的“无用的知识”已经成了教材中的一种摆设,谁还会花时间去顾及这些知识?

其实,关于这个话题,早在70年前就有所讨论。在1939年,美国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弗来克斯纳发表了一篇文章,当时的标题就是“无用知识的有用性”。

70年过去了,我们不妨来反刍一下弗来克斯纳的这篇文章。70年前他所说的“无用知识”究竟是什么性质的知识呢?我们又该如何看待这些“无用知识”呢?之所以出现“无用知识”这样的论断,我觉得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进行思考。

首先,处在一个知识爆炸的时代,同时也是一个知识折旧快的时代,这就意味着知识发展得快,过时也很快,许多在校园里学到的知识,虽然一时有用,但是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变得过时了。

其次,如今的社会,流动性比较大,工作的稳定性也就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影响,不少人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由于受到学校性质的限制、工作性质的限制,一段时间之后,的确成了“无用知识”。

再次,未来社会永远都是一个未知数,变数很大,人们很难预测未来社会发展的动向,也就是说人们对未来预测的能力很有限,当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人们才发现、才看清以前所学习的一切都是无用的。

但是,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这样的一个问题,所谓“无用”与“有用”之分,并不是从“用途”这个角度考虑的,而应该是一种时间上的差别,所以,所谓的“无用”与“有用”只是存在短期与长期的区别。美国苹果公司联合创始人史蒂夫·乔布斯曾经这样说道:“在我念大学时,是不可能把未来的很多点连接起来的。只是在10年之后,当我回头看时,是如此的清楚和显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在诺奖获奖感言中说:“文学和科学相比较,的确是没什么用处,我想文学最大的用处也许就是它没什么用处。我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一直到今天……”

因此在“学什么知识”这个问题上,我们要着眼于长期,不要急功近利。我们要理解,一些短期看似无用的知识可能是长期非常有用的知识。要知道,无论是基础教育,还是大学教育,不仅是为毕业后找工作,更是为一生做准备。一个真正有眼光的人,必定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对知识是否“有用”的看法会更加地理性,更加长远。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的“无用知识”最终都是“有用”的。但是,我们对知识“有用性”和“无用性”的认识不能过于狭隘和短视。我们必须面对这样一个现实:那就是我们身处一个功利主义,更确切地说是短期功利主义的大环境中,无论做研究还是学习,人们总喜欢先问“有用”“无用”。有这样的想法,在所难免。

回过头来,看看我们的课堂,的确也有许多看似“无用”的知识,而这些“无用”的知识,有的用于课堂导入,有的用来激发兴趣,有的重在培养情感,也有的用来提高学科素养,还有的用来打通学科界限等等。从考试和升学的角度看,这些知识短期内的确是“无用”或者用处不大,然而对于孩子长远发展而言,它们又是“有用”的,甚至作用巨大——它们能让孩子从小学会选择和判断,让他们心中有更多的自信和阳光,在摔倒时拥有再次站起来继续前进的勇气和力量。

爱因斯坦说过这样一句话:“所谓教育,就是当一个人把在学校所学知识全部忘光之后剩下的东西。”大家可以想一想,是不是忘光的都是“无用”的知识,而留下的才是“有用”的知识呢?显然不是,真正留下来的那些在不少人看来“有用”的知识,其实并不是知识本身,而是良好的学习习惯、正确的学习方法以及强大的自我学习的能力、情感态度价值观,这才是真正“有用”的知识。

学校教育应重在传授“有用”的学习方法,而不仅仅传授知识。当然,学习知识的过程是学习方法的具体运用,无法想象没有前者只有后者。学生一旦真正掌握了方法,他就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寻求知识,即使把以前学过的知识“全部忘光”也不要紧。

既然如此,我们该如何正确对待这些“无用”的知识,从而最终实现它的“有用”性呢?我想结合自己的语文教学,谈一谈自己的一些看法,希望能够引起大家的共鸣。我认为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来考虑:

一、知识的传授要具有前瞻性

新时期语文教学的一个新理念就是语文教学要充分着眼于“人”的发展,特别是着眼于“未来的人”的发展。而在现实的初中语文教学中,却有不少的教师在应试教育的大棒下操纵语文教学,根本不去考虑语文学科的特点,急功近利、杀鸡取卵,根本不去顾及学生未来的发展,这种短视教育的行为实在是贻误后代。例如有关语音、音素、语素、音节等这些看上去似乎“无用”的知识,理应在初中教学中涉及,然而由于汉语知识的教学在新实施的“新课标”中没有明确的要求,也就是这里我们所说的“无用”知识,所以我们很多语文教师根本就不讲,一旦有些学生遇到这样的问题,甚至会出现去向英语教师请教的笑话。

事实上,一个好的语文教师,必须把一些在初中学段需要掌握的这些所谓的“无用”知识传授给学生,千万不能因为不作考试要求,或者考的分量不是很大而放弃这部分内容,也就是说对一些知识点的传授必须具有前瞻性。也许此时此刻所谓的“无用”知识,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不一定就“无用”,说不定哪一天这些“无用”的知识就成了“有用”的知识。你能说中国发明的指南针,在当时是“有用”的吗?但是到了中世纪的时候,哥伦布能够发现新大陆,不就是指南针起到了作用吗?这个时候,指南针才真正成了“有用”的东西。

这里不妨以我教学中的一个案例来说明这个问题。有一次,一个同学问我这样一个问题:“只有这种知识,这种意志,才是世界上最可宝贵的财富”,这一句是单句还是复句?我觉得这个同学的问题问得很好,很有代表性。因为如果是单句,为什么又有“只有……才”这样的关联词语,如果是复句,那为什么前一个分句又不像是个句子。说实话,这位同学的问题,对当下的考试来说,的的确确是“无用”的知识,因为复句不作为考试内容。借由这位学生的提问,我就针对这一知识点,向同学们讲清了如果句中有关联词语,如何去判断句子是单句还是复句的问题,这样就让学生理清了单句中使用关联词语主要是起强调的作用,而不起关联的作用。通过这个知识点的讲授,同学们掌握了不少有关这方面的知识,为以后的学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关于这个话题,我写过不少文章,比如《当语法教学遭遇尴尬的时候……》就是通过深入浅出的事例,向我们传递了“无用”知识的“有用”性。

苏步青任复旦大学校长时说:“如果允许复旦大学单独招生,我的意见是第一堂先考语文,考后就判卷子。不合格的,以下的功课就不要考了。语文你都不行,别的是学不通的。”应该说,对于一个理工科的大学生来说,语文可以说是“无用”的知识,但是苏步青校长之所以如此看重语文,其目的就是着眼于学生的未来,着眼于学生的发展。

二、能力的培养要具有方向性

上文我们引用了爱因斯坦的那句经典名言,实际上就是说能力的培养,但是不同的孩子,在语文能力方面的发展会有所不同,对这部分学生“无用”的知识,对那部分学生也许是“有用”的知识,反之,亦如此。

语文学科有语文学科的特点,它所包含的知识点可以说是浩如烟海,包罗万象,要想在短时间内能把语文学好,我想是不太可能的,但是我们的语文教师完全可以针对不同学生的不同特点去采取不同的措施,以达到提高这些学生语文素养的目的。因为我们在语文教学中知道,不同的学生有不同的个性,要让学生的个性得以彰显,得以发展,就必须抓住初中这个特殊的教学时段,对不同的学生进行不同的训练。

我们还是来听一则关于乔布斯的故事。2005年,在斯坦福大学的毕业典礼上,乔布斯讲述了自己在大学第一学期后辍学的经历。其实他没有离开学校,而是听了一些自己感兴趣的课,其中有一门功课是美术字课。这在当时看来,完全是“无用”的课。但是,是否真的“无用”,还很难说,唯有时间可以检验。

10年后,乔布斯设计出世界上第一台麦金塔(Macintosh)个人电脑,而电脑上的可变字体就是他从10年前所学的那些“无用”的知识里所获得的灵感。当别人问及他为什么能够产生这样的灵感时,乔布斯这样回忆说:“如果我当年没有去上这门美术字课,苹果电脑就不会发明这么漂亮的字体;又由于微软视窗是照抄苹果的,所以很可能所有个人电脑上就都没有这样的字体了。”

这里,我不妨再举两个发生在我们班上的例子。我班曾有两个在演讲方面很有潜质的学生,我就注意培养这两个学生在语言表达方面的能力,这个方面的知识对他们来说就是“有用”的知识,而对于其他学生来说,或许就是一些“无用”的知识。而恰恰就是这些对大部分学生“无用”的知识成了这两个学生的“有用”知识。后来这两个学生在考大学时一个报考了语言学院,一个报考了新闻学院,并且双双被录取,试想如果当初不注意培养这两个学生的语言能力,他们能有后来的发展吗?

再比如我班有许多在写作上独具特色的学生,我就注重培养这些学生的“形象思维”能力,甚至向他们传授一些关于形象思维的知识,而这部分知识对这些学生来说,就是所谓的“有用”知识。经过我和这些学生的共同努力,他们的写作能力提高很快,这些学生中有相当一部分在初中三年就发表了数十篇文章,最多的一人发表了40多篇,而这些学生在后来的高校录取中和人才市场招聘会上优势明显。所以,每当这些学生回乡返校谈到此类话题的时候,我总有种难以言表的喜悦。

三、习惯的养成要具有多向性

在应试教育备受关注的今天,无数“有用”的知识在不少学生和教师的眼里是“无用”的。这些看似“无用”而实则“有用”的知识,不少教师在教学中更是不屑的,他们或蜻蜓点水,一带而过,或避之若浼,“王顾左右而言他”——他们情愿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在训练、传授那些所谓“有用”的、立竿见影的东西上,即能为孩子的考试升学加分晋级的内容,甚至完全把孩子引到语文学习的“套路”上去了。今天讲这个技巧,明天讲那个“套路”。

但是这些“有用”的知识是否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呢?我们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通过不断重复、机械训练而得到的条件反射般的解题能力、应试技巧,对孩子长远发展非但“没有用处”,反而会在将来的某个时候,面对某些问题时,成为一种“牵绊”和“囚笼”,束缚了个性,埋没了想象力、创新力。

因此针对这样的情形,我们不能把知识的传授作为教学的唯一目的。韩愈说:“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这里的“道”,除了指做人的道理之外,我觉得还应该指“方法”和“习惯”,这才是真正的“有用”知识。

就拿“习惯”来说,我们所说的“习惯”就是指在长时期里逐渐养成的、一时不容易改变的行为、倾向或社会风尚。其中包括勤于读写的习惯、善于观察的习惯、巧于思维的习惯等等,而这些习惯的养成,无论是对眼前的生活,还是对未来的生活,都有着极大的影响,在不知不觉中,经年累月地影响着我们的品性,左右着我们的成败,并且贯穿整个生命的始终。这些才是真正“有用”的知识。

这里不妨以我自己在培养学生思维习惯方面的一个案例来诠释这个问题。

语文学科是一个人文性极强的学科,作为一名语文教师,我更加注重对学生思维习惯的训练,不仅要训练求同思维的习惯,更主要的是要训练学生求异思维的习惯,即是要注重培养学生的“批判性思维”习惯。

如在执教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时,我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文中的“渔人”是不是个“奸诈之人”。学生对我提出的这个问题兴趣盎然,纷纷发表见解,于是思维的发散性在本堂课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学生纷纷从文本所提供的信息中寻找渔人“奸诈”的依据,一个背信弃义、虚伪奸诈、阿附权贵的“小人”浮出水面。

又如,像《我的叔叔于勒》中的主人公是谁的问题,《鱼,我所欲也》中的“生”与“义”的理解问题,《空城计》中诸葛亮的冒险做法是不是妥当的问题,我们都在课堂上进行过探讨。实践证明,这些训练对学生后来在高中甚至在大学的学习生活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通过这样的思维训练,不仅培养了学生的思维习惯,而且也为日后学生写作能力的提高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应该说,这样的习惯,才是真正“有用”的知识。这样的“知识”恰如一股巨大的力量,使我们终身受益。

对于“有用”和“无用”这样一对矛盾共同体,相信在每个教师心中,在每一节课的每个教学环节中,都有一个基本的价值判断。它是一个关于学生观、教育观的话题,甚至可以上升到教师的“教品”层面进行拷问。从这个角度看,仔细掂量和认真辨析一日教学中哪些“有用”、哪些“无用”,如何找准“有用”和“无用”的平衡点,考验着每一位教师的教学智慧,它不仅关系到教育发展的方向问题,更关乎孩子和家庭的未来、国家和民族的明天,当慎之又慎。

站在新世纪的起跑线上,我们坚信:当你在不懈地追求“无用”知识的时候,“用处”就一定会出现。过去如此,将来亦如此。

(作者为江苏省中学语文特级教师,海安县紫石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