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非

不见天遇故友

月色低垂,浮云浅挂

野果压弯秋色

听说这里山石高耸,树木蔽日

落叶如席,落果如酒

松鼠吃多了会踉跄着倒下

酣然入梦

我不知道梦里

可有我们曾经的身影

那年,我们相逐于云朵,寻找雨水

心怀高远,心存善念

那年,我们相忘于江湖

不再有消息

空山远,流水潺,人间多变幻

何曾想在这里相见

你低头饮泣,我为你梳理好羽翼

蓼花路

它应该开满了花

应该有手艺人从那里经过

等着它开谢

又等它结满了籽

然后收集起来

在一个春日里做蓼花糖

其实我一直在那里

一直等着扎辫子的女孩

从眼前走过。其实

那里再也没有流水

再也没有蓼花,可我还在等

等着有一天她会走过来

说:手艺人,带我走吧

我的裙子开遍了

蓼花。那时

我会从酒醉里醒来

又恍若没醒

暮色中的河流

我们在暮色中行走

两匹河流

不紧不慢地跟着

蜻蜓飞得很低

很低,其中一只

从你发梢掠过

四周空寂

青草味弥漫

心里便有些许伤感

我们从田埂上

走过。顺便带走

长刺的苍耳

泥土咬着鞋子

发出夜虫声

你倾斜了一下

远处,那列火车

一转眼不见了

深山独饮

沿着山道

同溪水拐进更幽深的地方

那里有块废弃的石碑

在草丛里裸露

我游荡着,提着酒瓶

像提着一袋碎银

走向更沉醉的黑夜

山色弥漫

月光一贫如洗

此为交界地

往下深山,往上天界处

我说:岂曰无酒,与子共饮

而你不在身边

我把酒分给

黑暗中摇曳的草木

像把所剩无几的碎银

分给最后遇见的人

火车驶向白云深处

草木幽深,夜虫依稀

我枕着溪水入睡

梦中,有火车的汽笛拉响

呜,呜呜,呜——

像谁压低着嗓子在哭

还挥着一条白纱巾

它伤心的样子

多像一个被抛弃的人

白纱巾一直摇曳着

火车缓缓地

驶进了白云深处……

我披着露水醒来

那截铁轨还在原处躺着

露水加重了它的锈迹

一朵蘑菇

正探出毛绒绒的头

安海路上的杨桃院子

那天,桥在水上蜿蜒

她们的笑声,还没落下

便有马蹄的的赶来

我有苔藓的身影,淡绿的唇

在安静处,咬住

一条路的前尘旧事

初夏,果子低垂,汁液饱满

她提着绿色褶子裙

回眸一笑,便隐身在一个院子里

自此安海路有了她的影子

那坛酒,治愈我多年的咳嗽和风热

如今,我清空了自己

好让她在异乡

一下子把我认出

鲜花开遍屋顶

长藤稀疏的日子

我在院里劈柴、点火

炊烟引来鸟雀欢叫

等到鲜花逐渐开遍屋顶

红瓦长满青苔,女儿雀跃

她穿起女中校服

背着小提琴缓缓离开家

她的琴声是常青藤

是月色,细雨中的树林

她对着河流,山脉

叙说着她的美貌

直至穿着嫁衣远走他乡

我还守着这裸露岁月的宅院

你看,你看,女儿的背影

多像那茂密的藤花,填满窗扉

爬向屋顶,那里的鲜花

一如既往地开遍

一如我年轻时,望着爱人的眼神

大雁,多像我寄出的书信

天空收拢光线,少女收拢翅膀

霞光消隐,青山绵延

河流里,眸色波光粼粼

暮色降临,有谁拉了一下灯绳

一枚桔红色的月,亮了

妈妈收拢粮食和薄凉的衣物

就要冬天了,列队南行的大雁

多像我寄出的一封封书信

估计初春,她才能收到

万物收扰温度,人间寒凉

我听闻太多伤心事,不忍继续再听

我收拢身上所有耳朵,闭上眼睛

充当一个不管不顾的稻草人

待来春,一朵野花会在鬓上唤醒我

水流巷

那时我流经一条小巷

一群鱼虾,仿佛街头调皮的孩子四处游晃

我披着霞光,带走几片落叶

和一点胭脂

时光是那幺缓慢,美好

石头穿上苔藓,它变得柔软光滑

鱼儿躺在上面睡觉

姑娘,那个秋天,你在流水里偷偷消逝

整条河就疼了一下

而我疼了一辈子

那个抽刀断水的人已不在

那年,我干涸了自己

就此抹去人间一切的喜悦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