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维为

长期以来海外的中国研究大致形成了两个传统:其中一个是“汉学”传统,侧重对中国古代的语言、文学、史学、哲学乃至科技等的研究;另一个是当代中国研究,又称“中国学”,主要聚焦当代中国的政治、经济、社会等的研究。

受西方意识形态和方法论的影响,当代中国研究及其衍生出来的中国叙事往往偏见较多,但也不乏较为客观的研究。从美国的“中国学奠基人”费正清到研究中国革命的裴宜理等都是西方中国学的佼佼者。随着中国的全面崛起,中国学在许多非西方国家也发展起来,甚至成为显学。

中国国内学者对于海外中国研究的研究也日益增多,这样的研究又被称为“世界中国学”“国际中国学”“海外中国学”等,也常简称为“中国学”。

无疑,中国的崛起早已超越了西方主流理论的诠释能力。西方意识形态偏见,加上西方人文社会科学本身的缺陷,使西方的许多中国学研究,特别是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和社会研究,存有许多误读误判。这些研究的底层逻辑往往深受西方中心主义、西方民主模式、西方现代性叙事的影响,如熊彼特的“民主等于选举”、蒂利的“民族国家形成理论”、罗斯托的“经济增长阶段理论”、福山的“历史终结论”,以及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基础上形成的“市场原教旨主义”等。

当然,随着中国以西方不认可的模式迅速崛起,西方中国学研究推导出的各种版本的“中国崩溃论”已纷纷破产,这一切使越来越多的人看清了西方主流中国叙事的偏颇。

然而,西方的中国叙事体系迄今依然影响着外部世界的多数精英,包括我们国内的不少学者和干部,使他们自信不起来,这可以说是造成“有理说不出”“说了传不开”等问题的主因。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学回到中国”的意义十分重大,它的基本含义就是我们需要“去西方中心主义”的中国学,需要形成中国人自己的知识体系和话语体系。

目前国内中国学研究状况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对海外汉学和海外中国学的再研究,虽然成绩斐然,但也存在一些问题,比如中国主体意识不足,不少研究者对西方中国学仍有仰视心态;另一类是针对外国留学生的中外文教育项目,聚焦中文学习或中国历史文化的介绍等,虽然成绩显着,但缺少中国道路、中国模式、中国式现代化、中华文明的原创研究,已远远满足不了外部世界对中国知识的巨大需求。

纵观世界,“美国学”在美国就是美国人主导的美国研究学科,“俄罗斯学”在俄罗斯就是俄罗斯人主导的俄罗斯研究,但在中国,“中国学”迄今为止主要还是指海外中国研究,或中国学者对这些研究的再研究,或针对外国留学生的一般教学课程。这本身也反映了我们学界仍缺乏中国自信和学术自信,这种局面的变革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2023年11月24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给“世界中国学大会·上海论坛”的贺信中强调了中国学研究的重要性,为中国学学科发展提供了直接指导。习近平总书记还多次提出要解决“有理说不清”“说了传不开”的问题,要解决“挨骂”的问题,要讲好中国故事,做好国际传播。从学术角度来说,解决这些问题的关键就是要形成中国人自己的中国学。我们是在这个意义上呼吁“中国学回到中国”“以中国观中国”“以中国观世界”。

我们借此机会呼吁国家有关部门考虑:在新设立的交叉学科门类下,设立中国学一级学科建制,并以高度的中国自信和学术自信,走创新之路和多学科交叉之路,把理论与实践结合起来,把研究与传播结合起来,全面做到“有理说得清”“说了传得开”。同时还要以中国人的眼光观世界,以中国学研究为基础和参照,把西方、把整个外部世界也说清楚。

中国学可以这样定义:广义上,中国学主要指立足历史、着眼当代、面向世界的中国总体研究;狭义上,它主要指面向世界的当代中国总体研究,特别是中国道路、中国模式和中国话语的总体研究,它具有多学科交叉融合的特点,特别是政治学、哲学、国际关系学、历史学、经济学、社会学、国际传播学、艺术学等相关学科的交叉融合。

这样的中国学呼唤中国主体意识、国际比较意识、强烈的问题意识和话语意识。它要直面西方话语对当代中国的全面围剿,为解决“有理说不出”“说了传不开”的问题奠定完整的知识体系和融通中外的话语体系,为培养中国学研究和传播的高水平人才,提升中国的国际话语权和全球影响力作出贡献。

某种意义上,我自己的学术经历就是这种努力的一个缩影。我从西方老是误判中国出发开始质疑西方的主流理论,然后从梳理改革开放经验开始,进入中国模式研究,再切入中国理念与中国文化研究,最后进入中华文明的研究,最终于2010年提出“文明型国家”命题和理论框架。

“文明型国家”认为中国首先是一个超大型的现代国家,而源远流长的文明传承使之与众不同。这使中国在许多方面实现了对西方模式的超越。比方说,文明型国家的“良政还是劣政”范式超越西方“民主还是专制”范式,“民心”和“民意”结合的模式超越西方仅依靠“民意”的模式,“整体利益党”模式超越西方“部分利益党”模式,“选拔+选举”模式超越西方单依靠选举的模式,“混合经济”模式超越西方新自由主义模式,自由与自律平衡的价值观比西方自由绝对化的价值观更具现代性。

“文明型国家”叙事现已成为国际主流话语之一,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世界本身就是不同文明的百花园,文明互鉴是唯一的人间正道,而文明视野下的当代中国总体叙事及国际比较叙事,经得起纵向的历史比较和横向的国际比较。相比之下,西方文明唯我独尊衍生出来的西方中心主义和“历史终结论”等叙事,既解释不了中国,也解释不了西方自己,只能被人类历史发展大潮所淹没。其实,中国模式并非十全十美,它有自己的问题,还在完善之中;但就现在这个水平,它也可以和西方模式竞争而胜出。

我们还把中国本身作为方法和参照,观察西方和整个外部世界,对西方话语的解构从解构GDP等指标体系开始,我们很早就判断世界进入了后西方时代、后美国时代、觉醒年代。

我们还以中国学研究成果为基础,对中国和世界发生的许多大事作出了经得起实践检验的判断,如“阿拉伯之春”不久将变成“阿拉伯之冬”,民粹主义将毁掉美国的未来,西方自由民主模式的基因缺陷决定其一路走衰的命运,美国将彻底输掉中美“贸易战”和“科技战”等。

实践证明,我们中国学人的中国学研究可以影响乃至引领海外的中国学研究,西方话语可以随意“忽悠”中国人的时代已经终结。实践还证明,通过原创的中国学研究,我们可以让中国学回到中国,最终全面地、彻底地解决长期困扰我们的“有理说不出”“说了传不开”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