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北

如果说几年前“宅”之一字风行呈现了社会成员聚散分布的一种极端的形式——作为离群的标本,几被归入病态之社会文化——那幺近年“共同体”一词的高频出现则是对人在精神上“各自为营”的反叛,折射人们意欲超出私己的视域对人群、国家甚至是人类进行整体的观照的愿望。这两者可谓是个体与群体之关系的两种截然形态,让人不免推测“共同体”是对前此那些自我隔离行为的厌弃,以及对过度追逐个人利益行径的反思。久分必合,久合必分的大规律同样左右着人与社会的关系,我们不断地在自我的躯壳和社会的归属之间航行,必定会遇见自我的独特性,并居住其间——这种独特性并不愿意溶解于社会性之中;也必定会接收到社会不停推送的包容性——它被一些敏感于自我的人认为其实是稀薄的。但是“共同体”最终也迎来了它的流行,正如“分离”一样,“融合”同样值得期待和讨论,至少它磨洗人群浅层分歧的耐心是值得肯定的(深层之分歧注定无法消除),但融合方面的措辞总是被认为过于浅白和单一,对显得空泛的共同利益过度阐述。由于缺乏深刻的思想性,它只能常常止步于对普遍人性的大概描述,至于在人类漫长的繁衍生息进程中,从自然形成的“群”到文明社会所形成的阶级和国家所递增的越发难以调和的冲突,它几乎束手无策,或者说其知识的准备一直显得“捉襟见肘”,于是我们可以看到它最无懈可击的内容总是落在地球环境共同保护的叙述中,令人乏味。

荀子言,“人能群,彼不能群也。”群者,谋其同也,这是“共同体”持论者立言的坚定依据。尽管人的差异永远存在,“共同体”总是试图对此有所超越。它的可贵之处或在于这样一份深藏于人类心灵深处不可为而为之的苦心,怀着冥冥之间无法忘怀的道德意识,行进在对共同命运希冀的追求道路之上。“共同体”有一种大手一挥“恩仇”消弭的洒脱感,虽可能沦为一厢情愿的想象,但任谁也无法避免在某一瞬间被它的慷慨所打动,就像被一则迷人的神话打动一样。人们对“母型”的追逐、对“和为贵”的朴素信仰、相信人性可以通约的部分会不停浇灌“人类大家庭”的基石等等,与其说是理性分析,不如说是情感需要的结果,满足的仍是“在世”的基本情怀,则对世界“大一统”的永存的确认。这种“统一”的意志将会继续孜孜寻找它在自然和历史中的证据,而这些证据能否使那些坚持只能活在独一世界的人们产生恍惚,似乎不容乐观——自然的证据常常被证明无效,因为每一个具体的人总是被历史紧紧包围,而那些如此一致的生存行为虽总是能从历史中被提炼出来,但剔除其历史的区别后那模糊的一致除了有益于某种诗性的歌颂,根本难以植入深切的人文的关怀,甚至粉饰和遮掩了阶层的压迫。

统一于自然意义寥寥,统一于历史有损公平,这是“共同体”忠实拥趸必须一直面对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