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显

袁珂(原名袁圣时),四川新都县人,毕业于华西大学。1946年袁珂先生到台湾省编译馆工作,开始研究中国神话,1949年袁珂先生回到自己的故乡四川,一直从事中国神话学研究,2001年7月14日逝世,享年85岁。袁珂先生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中国神话学研究。

袁珂先生毕生致力于中国神话资料的搜集、整理与研究,以“夸父逐日”一般的毅力和心血在中国神话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现代中国神话学研究的泰斗。

建构中国神话学

20世纪二三十年代,这一时期的神话研究,一方面引入西方神话学的概念和理论,以鲁迅、茅盾、闻一多和谢六逸等学者为代表,如谢六逸的《神话ABC》(1928),林惠祥的《神话论》(1934);另一方面界定中国神话资料,以汗牛充栋的古代文献资料为底本,从中搜集、圈定并整理神话资料,使神话不再被淹没在浩瀚的传统文化、文学之中,从而完全“抽离”或“剥离”出来,成为独树一帜的文学题材或文学分支。西方神话理论的引入以及中国神话资料的“剥离”是重建中国神话学殿堂的第一步。

袁珂先生通过收集、整理、归纳和分析零碎的神话材料,逐渐发现并且构建中国神话的轮廓,用质朴流畅的语言,对中国神话进行了系统性的陈述,使各种神话人物各归各位,一个完整而清晰的中国神话学系统搭建起来,改变了当时一些人认为中国神话资料贫乏的误解。

《中国古代神话》是袁珂先生的第一部神话专集,这既是袁珂先生个人的第一次尝试,更是中国神话研究史上的开山之作,于1950年问世,从此袁珂先生走上了为中国神话正名的漫漫征途。《中国古代神话》从各类古代文献中收集神话资料,并将这些零散的神话资料分门别类,在每一种类别之下展现详实的神话故事,读完《中国古代神话》这部神话专集,中国神话的发展轨迹清晰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中国古代神话》用事实和史料展现了中国神话的丰富和绚丽。时隔33年之后,即1983年在两次全面和细心地增补和修订的基础上,袁珂先生把《中国古代神话》更名为《中国神话传说》,形成了一部60万字的鸿篇巨著。

袁珂先生厚积薄发,在《中国神话传说》出版问世之后,三部“神话词典”性质的巨著即《中国神话传说词典》《中国民族神话词典》和《中国神话大辞典》也横空出世,恰如一声声惊雷,让中国神话重整旗鼓,巍然屹立。这样的研究成果在学术界极为罕见,若没有坚强的决心与毅力,但凭一己之力完成三部词典性质的神话著作,可谓天方夜谭。看看以下数字,可见工作艰巨与繁重:《中国神话传说词典》,60万字,“收录词目共3006条,附有插图共450幅,参考词目共269条”。(袁珂,《中国神话传说词典》,上海联合出版社2013年版,P5)《中国民族神话词典》,30万字,是一部研究少数民族神话的专著。《中国神话大词典》,进一步将《中国神话传说词典》和《中国民族神话词典》进行融合、增补和修订,内容十分全面,是一部了解和研究中国神话的百科全书。

袁珂先生凭着“夸父”的勇气与执着为中国神话建构了一个相对完整的中国神话学体系。

理清中国神话脉络

西方学者曾经认为中国是一个没有神话的民族。这是西方对中国神话的误解,其实拥有深厚文化底蕴的中国,神话像一颗颗珍珠散落在各种文献典籍中,灿若星河。“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幅员广大的多民族国家,神话蕴藏量非常丰富。”(袁珂,《中国神话》,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P1)《山海经》《楚辞》里的神话资料最为丰富,《国语》《左传》及《论衡》等书中也有一些神话资料,但因年代久远,许多神话故事被分解或被断章取义般的演说和流传,最原始的神话故事反而流失殆尽,难得其详。

尽管当时学术环境和社会环境不是很好,但袁珂先生立志在学术上“争一口气”,理清中国神话脉络。《中国神话史》和《中国神话传说词典》就是在袁珂先生这样的“志气”下完成的。

《中国神话史》一书详实浩繁的引文出处和注释,给人印象深刻。袁珂先生为写此书,倾注太多的精力与心血,每天十几个钟头伏案工作,特别投入,沉浸于神话故事里的人物命运,与他们同甘苦,共悲喜。袁思成曾回忆父亲袁珂:“我以前经常看他写文章,他完全是进入角色,有时在笑,有时在流泪,我在外面打闹,他都不知道。”

《中国神话史》作为第一部中国神话史著作,开创从史学的角度研究中国神话的先河,以大量资料和不可辩驳的实证表明,中国神话的丰富与魅力可以同世界上其他任何国家和民族相媲美。

另一部著作《中国神话传说词典》同样让人叹为观止。袁珂先生直接以词典命名,编写这样一部专业性质的词典,前无古人,没有参考。中国神话材料散碎,在经、史、子、集四部里都有。建造一座房子最基本的需要是砖瓦,《中国神话传说词典》堪称中国神话的文学殿堂,“神话条目和神话词目”是神话的文学殿堂里最珍贵的“砖瓦”材料。如何尽量不遗漏地选出神话资料,并以合乎逻辑的组合编排,需要深入研究,精细梳理。袁珂先生编写初期遇到一些困难,走了一些弯路。

一是是否引用原文。起初袁珂先生主张尽量减少直接引用原文,打算用概括性、简明扼要的语言进行叙述,试编写了两三条,觉得浮浅空泛,难以编写下去。后来,袁珂先生决定用直接引用原文的方式来编写。以引用原文为主,但必要时侯,在引文之间,做一些简明扼要的陈述或解说。如此一来,袁珂先生觉得内容详实,更符合自己研究风格。

二是关于神话词目的选取。袁珂先生按照由简到难的原则,先从《山海经》选取。《山海经》保存的神话资料最多,袁珂先生一遍又一遍,几乎穷尽《山海经》所有关于神话的词目收集和编写。其次从《楚辞》选取,屈原所作的《离骚》《天问》《九歌》《招魂》《远游》等有关神话的内容,是袁珂先生重点收集和编写的对象。再到《庄子》《吕氏春秋》《淮南子》《诗经》《左传》《国语》《搜神记》和《拾遗记》等,在浩如烟海的文献典籍中,袁珂先生不放过每一条与神话相关的信息。随着研究的深入,袁珂先生对神话的认识和理解逐渐由狭义神话向广义神话转变。

提出广义神话概念

“数十年整理和研究中国神话,在脑子里逐渐形成一种概念,就是认为中国神话的范围,不是先前所理解的那么狭隘,需要从狭隘的圈子里跳出来,扩大视野。”(袁珂,《中国神话史》,北京联合出版社2015年版,P1)广义神话观的确立拓宽袁珂先生神话视野和研究范围,例如“沉香救母”的“沉香”,“白娘子水漫金山寺”的“白娘子”“法海”等都被列入袁珂先生神话视角,使我们窥见了中国神话的充盈和丰美。在《袁珂神话论集》里,袁珂先生用4个单元48篇论文不遗余力集中阐述了广义神话理论,袁珂先生认为人们通常理解的神话是狭义层面的神话,特指上古神话或者原始神话。他们起源于原始社会,世代更迭,斗转星移,这些上古神话或者原始神话一般面临两种结局:或逐渐衰竭直至消亡,或发展演变更为丰盈。袁珂先生广义的神话观念则认为,神话是生生不息的,社会的发展,历史的更迭,环境的孕育都会有新的神话产生。

广义神话的核心要义是神话不仅包括最原始的神话,而且包括后来各个时期,各个阶段产生的新神话。旧的神话或消失或演变,新的神话也会不断出现。广义神话的基本认知使中国神话异彩纷呈,枝繁叶茂。

在广义神话概念的影响下,中国神话研究掀起一股对具有神话因素的仙话、故事、传说等研究热潮,把各个时代、各个地区和各个民族的神话糅合在一起,既转变了神话研究的视角,又扩大了神话研究的视野。中国神话并不比希腊神话“逊色”,袁珂先生向世人证明我们中国神话有自己的道骨仙风。

系统研究《山海经》

袁珂先生是系统研究《山海经》的第一人,成果卓著。完成《山海经海经新释》13卷,《山经柬释》5卷,合成《山海经校注》18卷。《山海经》古僻深奥,艰涩难懂,很多人望而生畏,也因此丧失研究的兴趣和勇气。袁珂先生觉得有必要向大家尤其是年轻人普及《山海经》,所以撰写了《山海经校译》《山海经全译》。

袁珂先生对《山海经》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其一对《山海经》进行校正、诠释。比如《山海经校注》,此书包含校勘、考辨、注释,与其他校注类著作相比,学术功底深厚,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对神话的诠释与理解有独到之处,在海内外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是一部传统文化典籍的经典之作,更是我们了解和研究中国传统文化,领略中国远古神话传奇故事必不可少的经典书目。其二注重用新近文物出土的学术成果,金文和甲骨文等对《山海经》进行注释。

“坦荡清凉,胸无宿物”,这是对袁珂先生一生最真实的写照和评价。袁珂先生生活节俭,但对鼓励和拓展中国神话学研究却格外大方,袁珂先生将自己毕生稿费积蓄全部捐出,设立“袁珂神话研究基金”,并将自己视若生命、珍藏多年、具有很高学术价值的数千册藏书以及数万张神话资料卡片悉数捐出,设立“袁珂神话研究室”,让有志从事神话研究的学者们不走弯路,从资金、资料和研究方法等方面提供支持。

“填精卫海,追夸父日;究心神话,永矢毋违。”这是袁珂先生曾写给日本青年学者谷野典之的赠言,这更是袁珂先生的“自我述怀”。如今,袁珂先生虽然已经离开了我们,但是先生建立的博大精深的中国神话学、夸父逐日般的学术精神和高风亮节的学术道德深深影响和启迪着我们,给我们留下了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

(作者系中共海南省委党校教授,文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