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艳菊

雨水丰沛,老柿树下和往年一样热闹。各种各样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小草小花围绕着老柿树根部密密生长,其中有一株长势猛烈,叶片碧青稠密,出去几天,再回来突然见它变成了一蓬,蹿到了一米多高,着实吃惊。碧青的叶片下且开着细细碎碎的小白花。

又过了几天,从它旁边经过,竟又发现了新奇。细碎的小白花变成了一嘟噜或青色或深紫色的小小珠子。那一刻,我猛然认出这些珠子来,是一种我们小时候叫“天米”的野浆果。深紫色的,已可吃,甜甜的,有葡萄的味道,因为微小,又比葡萄有趣好玩。

二十多年前,大人们在田里拔花生收大豆时,我们小孩子成群结队就在田间地头沟渠边寻找这种“天米”浆果吃。有时候,大人们干活时发现一株“天米”,也一定会为孩子们留着,让它好好生长。虽然于花生大豆来说,它不过是妨碍成长的草。甚至,等这些庄稼收获在家的时候,空旷的田里仍会摇曳着几株青青的“天米”。大人们笑眯眯,孩子们眼巴巴,等待“天米”的果实由青珠子变为深紫色的珠子。

这样的等待,孩子的心里总是焦急的。看起来像“天米”的成长,如今想起少时往事,心情竟也是如此焦急。

犹记得一个雨天,我站在大门口看见邻家姐姐拎着大包小包要去外面的世界闯天下,羡慕得很。我怅怅地望着她们开心的背影,见父亲出来,问他我何时才能去外面?父亲似乎有些生气,沉声道,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上学,等你十八岁了再说。

如此着急成长,原以为的漫长,后来才知道光阴也只是在恍惚间,少年,青春,一一远走,仿佛眨眼间的事。

除了“天米”,少时,我们还会在田间寻找一种叫“香姑娘”的野浆果,香香甜甜的,很美味。如今,超市里也有卖,叫“金姑娘”。去超市的时候看到,内心里总会莫名地惆怅。最初,我见到时,很开心,买了一些,带回去给孩子吃,孩子并不喜欢那味道,却对我小时候在乡村田野的童年旧事感兴趣。我给他讲寻找“天米”“香姑娘”的趣事时,蓦然发现我们小时候也是这样,缠着父母讲他们小时候好玩的事情,一转眼,我也成了讲故事的父母。时光无声无息,却点点催人老。

光阴公正,草木茂盛。旧时岁月在记忆里流转模糊,而“天米”和“香姑娘”依旧在田野里清宁静好,不问世事变幻浮沉,年年花落花开,默默把果实呈给人间,默默坚守于素朴的泥土。

人非草木,命运和机缘总是静中有动,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若草木安于现实,因此,草木犹在故乡安谧静美,我们却渐渐远离了泥土乡野和质朴家园,散落天涯。

少时我们家所在的那个乡村胡同是很热闹的,伙伴们嬉戏打闹,又总是到处去各家串门玩耍,从不拘束,真诚朗直,甚是快乐。想来那时真是民风淳朴,爱憎简单分明。然而,等我们长大,慢慢就不同了,我们向往外面的世界,还有城市的繁华和气势。我们风尘仆仆在不同的城市奔波忙碌,而我们的田野,我们的小院,那些陪伴我们成长的花花草草,“天米”“香姑娘”、梨花桃红,兀自在岁月里绽放凋零,凋零绽放,周而复始,深情真挚。

所以,散落天涯的我们最喜欢怀旧,从前的一草一木轻易就碰到了心底的柔软处,那是小时候的味道。

然而,到底是那句对联说得透彻:谁非过客,花为主人。光阴面前,我们无能为力,唯有向花草讨得几分静谧,牵住岁月的脚步,慢一些,从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