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雪
中国姑娘吴博送给美国公公的电动三轮车（图：Bobo在美国）
“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国民小车“三蹦子”，也就是电动三轮车，那在国人日常生活中耳熟能详的经典倒车提醒音，开始越来越多在国外响起。
近期，一系列“国产三蹦子美国历险记”短视频火遍全网。一位中国姑娘吴博（Bobo）当作圣诞礼物送给美国公公的电动三轮车，竟意外地在异国他乡大受欢迎。
视频中，老人开着三蹦子驰骋在美国小镇的马路上，俨然成了“最靓的仔”，收获了百分之百的回头率。在邻里、在超市，也包括在线上，都不断有感兴趣的人询问购买渠道，甚至有当场出价要将车买下的。
更有意思的是，博主一家尝试去车管所给这辆新奇的“明星车”上牌照，竟然顺利得偿所愿。就连美国警察都表达了对三蹦子的喜欢，甚至还为博主筹谋起了“生意经”—向当地市长提议建厂，从中国进口零件到美国，方便组装后批量售卖。
看起来，俘获美国民众的三蹦子，潜藏着进军海外的无限商机。“县域神车”开出国门、驶向世界，似乎指日可待。
海内外通行的实用逻辑
诚然，“物以稀为贵”，是引发这波三蹦子海外热的一个显性因素。对于中国人来说司空见惯的电动三轮，却是欧美难得一见的新鲜事物—他们在脑海中搜寻一圈，能联想得到的最接近的概念拼图，也就是一台“迷你敞篷皮卡”。
海内海外之所以一般同，则是大众对于三蹦子灵活实用性的喜爱，这也是其强大生命力的来源。在开发三蹦子功能这件事上，世界人民的脑回路也出奇地一致。
博主“贝加尔阿楠”给他外国岳父购置的电动三轮车
在中国农村，鲜有孩童没体验过坐着三蹦子出行的感受。譬如《乡村爱情》里，谢广坤就驾驶着三蹦子送孙子去上学；而吴博的美国公公，也无师自通地发现，三蹦子可以成为小孩们的快乐老家。
他经常让自家孙子与邻居小孩坐进车斗，载着他们在房子周围慢速兜风。圣诞节时，老爷子扮成圣诞老人、三蹦子拉着送给小朋友的礼物，更有一种驯鹿来了都得下岗的气势。
邻居还给吴博出谋划策，认为这车用作短驳车载客赚钱，再合适不过了。比如球赛结束后，用三蹦子批量送人去步行距离较远的停车场，运一趟收费二三十美元。这位邻居并不知晓，这一“金点子”早在中国的大小城市，以“蹦蹦”之名实践过许多年。
比起以往开车到超市要堵上20分钟，三蹦子实现了5分钟抵达的高效率。
若是用作载货的交通工具，电动三轮车也兼具灵活与结实的双重优点，这也使漂洋过海的三蹦子，得以迅速融入了老外们的日常生活。
不少美国家庭热衷去Costco、山姆一类的仓储型超市进行大采购，一次性囤积大量生活用品。这就意味着，几乎每个家庭都会开着车去，导致超市停车场一位难求成了常态。
而身材小巧的三蹦子，正好可以“见缝插针”，稍微有点空隙就能挤过去，拉货量大，还不必考虑抢车位。吴博的公公开三蹦子去了一趟超市后发现，比起以往开车到超市要堵上20分钟，三蹦子实现了5分钟抵达的高效率。
除了灵活机动的“身法”，三蹦子结实扛颠的“身板”也赢得了口碑。另一位居住在俄罗斯的博主“贝加尔阿楠”，也曾给他的外国岳父购置了一辆电动三轮车。面对农家院前的天然土路，不惧颠簸的三蹦子正好大展身手。
老人的评价也颇高—收土豆、拉杂草等啥都能用，即使载三个人爬坡也一点不费劲。在他的视频中，可以看到，老岳父开着三蹦子进院内除草，拔下直接顺手扔进车斗，然后倒车、翻斗、倾倒，一气呵成。
2023年8月25日，江苏省淮安市，一辆农用三轮车穿过竹林
斯情斯景，如同中国人日常场景的海外翻版：城里，小摊主们开着电动三轮，上面或堆满水果蔬菜，或摆满烤串炸串；乡间，农民则利用三蹦子拉着稻秆麻秆，驰骋在阡陌上。
三蹦子的全球普适足以证明，下沉市场的需求往往具有共性，这才是其成为外网“网红神车”的底层逻辑。
“小荷才露尖尖角”
不过，我们也要清醒地看到，当下“三蹦子”的热度，其实是一种有意制造出来的媒体景观—可以说是中国俗语中“看西洋景”一词的逆向呈现，同为“异文化冲击”的典型案例。
在当下，要说电动三轮车已经成为“听取买声一片”的热门商品，为时尚早。据相关市场调研机构统计，2023年全球电动三轮车市场销售额高达618.6亿元。其中，亚太地区是最大的市场，占比约90.06%，而欧美市场份额仅为5.14%。
当然，电动三轮车走红于网络，这的确拉动了一定的销量。出现在吴博视频中的品牌“国威”，明显感觉到来自美国的订单增多。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都是个人客户通过各跨境电商平台下的散单。
但若欲依靠B2C途径实现畅销，显然存在着诸多障碍。花销攀升，就是推广过程中首当其冲的弊端—海运运费显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吴博委托国内朋友邮寄到美国的运费直逼车本身的售价，使成本从600美元直接翻了一番，合人民币共8600元左右。“贝加尔阿楠”在俄罗斯买的三蹦子，是专供出口贸易的，虽然不需要海淘，但也花了20万卢布（约合人民币16000元）—比国内售价整整高出3倍的溢价，很可能就包含了运费、关税等成本。
尽管从视频中询价路人的反应可以看出，对于海外买家来说，“身价暴增”了的电动三轮车依然具有性价比优势，但显然，线上散销大件商品，绝非开拓市场的最佳方案。更不必提，跨境销售模式下，提供保养维修等售后服务将无从谈起。
故而，即便视频的广告效应立竿见影，寻求合作的海外代理商和跨境电商纷至沓来，但国威依然对大举进军美国市场持审慎评估的理性态度。
2024年1月19日，浙江温岭，新河镇一电动车企业生产车间内，工人们正在检测即将出厂的电动车
此前，针对美国消费者提出的个性化要求，国威已经专门展开了定制化生产服务，如可搭配不同续航里程的蓄电池，以及调整行驶速度等。但该公司总经理倪晓峰仍表示，若要正式涉足美国市场，要待春节后实地考察、一探虚实后，方可作出下一步打算。
作为电动车产业的龙头企业，国威可谓是走出国门的排头兵。其所坐落的江苏省无锡市锡山区，被誉为“中国电动车之乡”，产业规模占全国的1/3。国家工信部中小企业局还将“无锡市锡山区电动车及零部件产业集群”，选入了2023年度中小企业特色产业集群名单。
目前，锡山区共有电动车规上企业145家，坐拥全国电动车整车十强中的6家，形成了以雅迪、爱玛、新日、台铃、小刀、金箭为第一梯队，新大洲、嗯哇等为第二梯队的整车企业“雁阵”。
但总体上，目前以锡山区为缩影的中国电动车产业，出海节奏并不算快。公开数据显示，2022年锡山区出口电动车60万辆，仅占全区产量的3%左右。出口市场集中在印度和东盟国家，产品也以低端系为主，利润相对较低。
锡山区电动车对外贸易协会秘书长沈瑜解释，这是因为电动车出口，在当地建厂是直面和贴近消费者最直接有效的方式，但目前仍有不少瓶颈问题亟待突破。
一方面，电动车类产品尚无全球统一标准，一地一策会导致成本高企，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企业谋求出海的积极性。另一方面，国外对电动车的接受程度也远不及国内，消费者群体的培养仍需时日。
一言以蔽之，三蹦子的破冰之旅，才刚迈出“万里长征第一步”。
走出国门，大势所趋
那幺，成为“网红神车”，到底是电动三轮车驶向世界的“前奏”，抑或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插曲”？
对此沈瑜表示，当下的行稳致远，并不影响出海破内卷成为行业共识。毕竟，国内市场早已饱和。作为曾经国内家用汽车市场空白的平替，随着私家乘用车逐渐普及，电动三轮车在2016年便触及了市场保有量的天花板：在销售额达到300亿元的最高峰后，便一路下跌至2019年的250亿元，业内预测自2023年起数值将趋于稳定。
虽然，随着电动三轮车逐步替代掉燃油三轮车，以及该轮“现役”电动三轮车老化换新的时间节点即将来临，国内市场仍有一定的空间可供挖掘，但若要再攀销量高峰，“走出去”仍是必由之路。
利好消息是，电动三轮车出海已确有斩获。以国威为例，每年生产的电动二轮、三轮车总量中有二到四成出口，产品远销欧洲、南美、中东、非洲等全球70多个国家和地区。到2023年，仅锡山区已有电动车出口企业160多家，在全球140多个国家和地区开设了品牌专卖店。
在此基础之上，对电动三轮车来说，实施“走出去”战略只在早晚之间。要注意的是，全面出海却不会由欧美市场切入，而是从东南亚地区打开局面。
2023年11月3日，肯尼亚蒙巴萨，英国国王查尔斯三世和王后卡米拉乘坐电动三轮车进行参观
若欲依靠B2C途径实现畅销，显然存在着诸多障碍。
越南、菲律宾、印度尼西亚等国的消费者历来青睐摩托，较之欧美也对电动二轮车更为了解，在接受度层面显然更为理想。沈瑜还补充道，像印尼雅加达由于污染严重，会对购买电动车的消费者予以补贴，这无疑就是大利国产电动车出口的目的地。
目前，锡山区不少企业已经着手在上述国家建厂，进而撬动当地市场。
进一步，为破解单个车企在不同国家和地区分别建立维修中心所需投入巨大的难题，以及排除B2B和B2C出口模式下提供售后服务的不便，锡山区还拟以电动车产业为试点，推出共建品牌、共享资源的“抱团出海”国际竞争新模式。
团结也有利于规避“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上世纪90年代，国产摩托车大举进入越南市场，多个品牌因争夺市场份额，爆发了旷日持久的价格战，最终拖累了出口品质，致使国产摩托车一度成为越南市场上“低价低质”的代名词。
趁势进场收割市场的日系品牌反而后来居上，国产摩托车铩羽而归。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此番国产电动车酝酿再战东南亚市场，必当警惕“从国内卷到国外”的情况再次发生。
作为汇聚了民间创造力的“多面手”，电动三轮车的火出国门证明，附加值较小的所谓“低端产品”，也有着不可小觑的潜在价值。因为制造并没有高低之分，在不同的产业发展阶段，利润会在不同的环节被激发出来。
我国工业登峰造极的生产能力和供应链管理水平，足以使正U型“微笑曲线”翻转为倒U型“武藏曲线”，意味着不唯技术研发端拥有高价值，加工组装的制造环节同样也是“富矿”，也是中国制造的光荣与骄傲。
这或许，才是电动车走向海外，为我们带来的最大启示。
责任编辑吴阳煜 wyy@nfcma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