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涵冰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初中了,好像也不是一段多漫长的时间,但那些雪泥鸿爪却都已经模糊起来,终将会停留在那个城市里。

可是现在抬眼看向任何一扇窗的时候,仍旧会很清晰地记起初二那年,就着走廊里大片大片温柔如布丁的阳光,我半侧着头写下“学校广场有两棵树,一棵是银杏,另一棵还是银杏”的场景。所有的故事都从这一个金黄的点开始延伸。

初二教室的窗户望出去,正好是那两棵银杏。我们的教学楼没有墨绿色爬山虎留下的足迹,只有苍白的油漆覆盖了四面墙,但雨后墙角星星点点的木藤蓼和卷耳花却是极美的。对面两栋行政楼之间隔着一小片天,每次在下午的数学课上昏昏欲睡的时候,我都会侧头去看看那块方方正正但色彩几乎溢满了整个世界的瓦蓝。它像是青春该有的样子,在一小片天地间活得如此肆意而又自由,清澈干净一如本初。于是讲台上,语文老师甩下粉笔头陶醉地从张晓风谈到顾城的激昂声线,科学老师一本正经地晃着水杯说一氧化二氢有助于提高记忆力的严肃声调,数学老师用杠杆原理做解析几何压轴题时粉笔在黑板上敲出的鼓点都汇成了交响曲,而社会老师那一手漂亮的粉笔字和英语老师忍不住用方言解释答案时镜片反射的光线则交织成如万花筒般缤纷的过往。

洒满阳光的走廊则是学生的圣地。不管教务处如何三令五申,还总有人把手臂搭在栏杆上,笑着向在楼下校园小道边挖竹笋的少年招手,看对方在一片紫竹中抬起的脸庞被细碎的光影铺满。

那些无波无澜的美好日子,那些明亮坦诚的少男少女,那些特立独行的个性老师,就如同夏日树阴下深深浅浅的绿色光晕,在我们的笔尖绽开,感动了纸页边缘的空气后又彻底消失,成为记忆里无法描述的符号。教室里吱呀作响的吊扇似乎还在旋转,我们似乎仍借着问问题的机会挤在办公室里蹭冷气,操场上被我们反复踩过的那个褐红色的大圈似乎真的有点褪色了,悄悄写在角落的那些涂鸦似乎并没有随墙皮一起剥落,排练话剧时写在废弃黑板上的大大的“诗和远方”还反复回荡成低语的秘密,而某个回头时在泪水与阳光之间闪耀的微笑仿佛还属于你们。那个收藏了我们青春的地方,那个南池路100号,你们还有多少人记得啊?

三年前,我们轻狂又莽撞地相聚在这里,三年后,我们没有告别而是笑着奔向各自的天涯。整整三年,我们在南池路100号度过这样一段时光,不足以让海枯,不足以使石烂,却足以让记忆再次上漆,变成我辨不分明的模样。

当我们最终走向那注定的离别时,它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凝望我们离开。我们在记忆的碎片里拷贝了一个属于我们的它,但真正完整的它仍在原地,收藏在日居月诸、春秋代序里一代又一代少年全部的记忆之中,并将留下另一批青春刻画的符号,可我们却再也回不去了。

就和我们来时没与它说“你好”一样,我们离开时没与它说“再见”。但我们都知道我们之间的相互陪伴,是即使知道一切都会成为过去式,仍选择了开始的陪伴。

这座城又到了一年毕业季。

这座城再也没有了我们的南池路100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