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松韬
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珠宝学院，北京 100083
在数千年的发展过程中，中华文明创造了许多值得学习的优秀文化遗产。如意云纹有着美好的文化寓意和独特的构成形式，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艺术中的瑰宝，也是现代首饰设计的源泉之一。本文通过对如意云纹的造型演变和实际运用的研究，探讨如意云纹在现代首饰设计理念中的创新应用。
1.如意云纹的起源与发展
中国古代的吉祥图案，起源于古人对自然万物的崇拜。云纹图案与起源于新石器时代的中国古代的农耕文化发展密切相关，古人对云的崇拜，源于人们生产需要产生的对云的观察。云的形态、颜色、薄厚等特征能够反映出天气的变化，这对于农耕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为祈求风调雨顺，云纹成为了最早产生的象征吉祥的图案之一。
“如意云纹”名字的由来与“如意”器物有一定的关联。如意在中国古代用于赏玩，佛教传入后，其上常刻经文，念诵时用以提示[1]。随着时间的发展与文化的沉淀，如意的功能逐渐演变成象征吉祥美好的装饰品，其云状端柄的造型也基本定型。受限于末端要与如意柄相连，如意端柄的云状装饰的云尾结构被省略，这种装饰造型逐渐演变为“如意云纹”。
如意云纹的基本造型包括两个相对的内旋卷涡纹和一条或平滑、或顿挫的曲线对称构成，有三种基本样式：一是直接由平滑的S形曲线连接两个卷涡纹，在对称轴处形成云尖；二是卷涡纹向中间汇合时，先经过一个转折，再由一段平滑的弧线连接；第三种是前两种的结合，在转折过后，由两条相对的S形曲线构成云尖[2]（图1）。
图1 如意云纹的基本造型Fig.1 Basic Shapes of Ruyi Cloud Pattern
中国古代的装饰图案造型丰富，寓意深远，讲究“图必有意，意必吉祥”，体现了古人趋吉避凶的希望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如意云纹的三段线条有着近似于“品字形”的造型，其外形“和”象，内涵“和”意，具有发源和回归的装饰形象[3]，因此在如意云纹初步定型的时期，多以单独纹样出现在装饰的两端或转折处，使得装饰图案得到平衡和支撑，视觉上有始有终，吉祥圆满，遂如人意。如意云纹在许多工艺美术门类中都有所应用，例如漆器、陶瓷、建筑、纺织等，除单独纹样外，二方连续纹样和四方连续纹样也常有应用。
从形制上看，如意云纹的雏形最早可以追溯到流行于春秋时期的卷云纹。卷云纹的形制大体上可以分为四种，内敛、发散、综合和延长（图2）[4]，其中内敛型的卷云纹，形制上与如意云纹具有相似之处。在唐代以前的早期如意云纹装饰中以一对方向相反互相连接的卷涡形纹饰为主要特征，如意云纹的特征转折连接曲线结构只有个别出现，不具有普遍性（图3）。
图2 卷云纹的基本形制Fig.2 The basic shapes of Rolling Cloud Pattern
图3 唐代以前的早期如意云纹装饰（a 春秋玉饰；b 秦代勾连云纹高足玉杯）Fig. 3 Early Ruyi cloud pattern decoration before Tang Dynasty (a: Jade ornament in Chunqiu Period; b: High foot jade cup with cloud pattern in Qin Dynasty)图自：中国纹样全集 新石器时代和商·西周·春秋卷[5]，中国艺术史图典 玉器卷[6]
如意云纹在唐代得到长足发展。唐代时，西域地区“心状尖”的特色纹饰，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原，对中原地区的如意云纹纹饰造型有着较大的影响，在如意云纹的云尖上有集中体现。宋元时期，如意云纹逐渐定型，虽然其比例、曲线的弧度等均处于探索和尝试的阶段，且形态较为稚拙，风格较为多变，但已经形成了独立的造型体系。
明清时期，如意云纹的发展进入成熟期。其造型风格日趋统一，应用更为广泛、灵活。造型上，如意云纹的曲线更为圆润流畅，整体造型团圆、饱满，并出现了勾连套叠的如意云纹繁化造型（图4），在组合应用时，引申出了更多具有吉祥涵义的如意云纹图案组合，体现了中华民族独特的文化内涵与古人极高的审美智慧。例如“四合如意纹”是由四个朝向不同的如意云纹构成的纹样，其寓意为东西南北四方祥和如意。这种纹样被广泛应用，其如意云纹的连接形式也丰富多样，多以四方连续的方式组成（图5）。此外，如意云纹的应用范围也有所扩大，常与一些象征着美好寓意的动植物纹样结合，例如龙、凤、仙鹤、麒麟等动物，梅花、海棠、松、竹等植物。“万福万寿如意” “和合如意”等组合图案是常见于中国古代各个工艺美术门类中的吉祥图案。纹样的组织形式多根据谐音，如将“蝙蝠”“荷花”等动植物谐音为“福”“和合”等，在建筑装饰等诸多工艺美术门类上均有应用。
图4 清代建筑装饰中的如意云纹繁化造型Fig.4 Ruyi Cloud Pattern in architectural decoration of Qing Dynasty
图5 明代锦地“卐”字四合如意纹织物Fig.5 Ming Dynasty brocade land "Swastika" word Sihe Ruyi pattern fabric
清末民国初期，随着西学东渐，西方文化冲击着中国传统工艺文化，许多传统的纹饰纹样的发展也受到了严重的影响，传统工艺不再辉煌，如意云纹的发展也日益衰落。
2.如意云纹在传统首饰中的运用
如意云纹的雏形在首饰中的应用最早可见于春秋时期龙形玉饰表面的卷云纹纹饰中（图3-a），此时首饰中近似的云纹装饰并没有完整的如意云纹的特征，并不能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如意云纹”首饰，但是其装饰形式和应用手法对定型后的如意云纹在首饰上的应用有着深远的影响。
如意云纹在首饰上的造型特征与社会环境的变化、社会文化的发展有着密切的关系。在唐宋时期，如意云纹多见于金银首饰，而在玉器上，仍多以“玉如意”造型的云头端柄附属出现。在首饰上的装饰形式以造型或纹饰的形式出现，作为纹饰出现时，多以二方连续的边饰纹样出现在器物的边缘轮廓处。唐宋时期鼓励经商，对外贸易繁荣，社会风貌呈现包容开放的局面，此时期的如意云纹曲线的弧度更为丰满，转折处的顿挫感较强，多带有心状尖，心状尖的S形曲线更具动感，有更多外来文化的特色（图6）。元代如意云纹在首饰中的应用与宋代相仿，仍以单独造型或边饰出现。
图6 宋代银质项牌Fig.6 Silver medal in Song Dynasty
明清时期，如意云纹发展成熟，在首饰中的应用也更为广泛。在金银首饰中，如意云纹的应用可见于各种首饰门类，且玉饰上也可以看到如意云纹脱离“玉如意”造型而作为纹饰应用。如意云纹在首饰中的应用方法不再拘泥于边饰或单独造型，出现了许多新的应用方式。明清时期闭关锁国，社会文化发展逐渐固步自封，同其他工艺美术作品的发展一样，首饰中的如意云纹在形状与内涵方面挖潜创新，轮廓形状向圆形转变，趋向雍容饱满，曲线弧度变小，转折柔和，心状尖更平缓，给人以更加团圆美满的意象（图7）。
图7 清代银镀金点翠如意蝶形嵌料珠耳坠Fig.7 Silver plated jade Ruyi butterfly inlaid Earrings in Qing Dynasty
如意云纹在中国古代的传统首饰中的众多门类中都有发现，例如发簪、项圈、项牌、长命锁、戒指、纽扣、佩饰等。如意云纹在首饰中的应用方式丰富，在簪头、纽扣等体积较小的首饰上，常常以图案造型的形式出现，采用高低起伏的形态来塑造如意云纹云朵般的层次感和翻滚的动感，呈现出饱满的造型（图8）；在体量较大的首饰上常以纹饰的形式作为装饰，例如冠饰、梳背、玉饰等。纹饰装饰形式的如意云纹根据首饰的造型特征和材质，以刻线、掐丝、镂空、点翠或浮雕造型的形式灵活出现，在宋元时期的金银首饰中常见二方连续的组织形式，而明清时期则更为多样灵活。在元代以后，流行一种使用如意云纹轮廓作外框，内填其他装饰图案纹样的造型方式，使得纹饰更加复杂华丽，与瓷器彩绘中的如意云状开光有异曲同工之妙，常常应用于发簪、霞披缀件、长命锁等具有一定体积的首饰中（图9）。
图8 如意云纹金纽扣Fig.8 Gold button with Ruyi Cloud Pattern
图9 如意形银质簪头Fig.9 Ruyi silver hairpin
随造型不断发展成熟和人们对美好寓意的追求愈发强烈，如意云纹在中国古代首饰上的应用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明清时期达到顶峰，其表现形式丰富，文化内涵深厚，艺术成就非常高。
3.如意云纹对当代首饰设计的启发
如意云纹所蕴含的吉祥寓意在现代社会依然被广泛接受，人们文化需求和审美水平的提高对弘扬传统文化提出了新的要求，作为优秀传统文化资源，如意云纹也需要创新的应用。首饰为装饰人体、美化人体服务，它的装饰性来自于视觉层面的美感和精神层面的文化认同。现代首饰在造型构成、表现题材、工艺材料综合运用等方面更为自由，职业设计师和成体系的设计方法理论让现代首饰的设计不再是首饰制造的附属产品，其表现能力相较于传统首饰有了质的飞跃。我们通过如意云纹在当代首饰设计中的运用来分析其创新应用的方法。
第一，如意云纹在首饰设计中的造型创新。在现代首饰设计中，对传统装饰图案的造型创新，要用现代的设计理念和设计方法来分析和重构，抽象化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如意云纹经过数百年的传承与发展，基本构成要素简洁而干练，其识别特征主要集中在三段线条的形态和位置组合上，与卷云纹、朵云纹等中国云纹图案、西亚心形卷涡纹等纹饰造型较为近似，因此通过解构与重构的方式对如意云纹进行创新应用时，特别要注意其特征造型的取舍，围绕其核心特征和吉祥寓意展开创新设计。周大福的“祥和如意”黄金镶白玉吊坠（图10）将如意云纹的主要构成元素拆解成了两部分，一对卷涡形曲线和一条带有转折和心状尖的对称曲线。对于两组不同的基本元素，这件首饰采用了材质对比和工艺碰撞的方式进行创新。对卷涡形曲线结构，这件首饰使用黄金素丝勾勒，并填充装饰以花丝，而带有转折和心状尖的对称曲线则通过白玉的轮廓来表达。玉与金，素与花，简与繁，大与小，这件首饰通过重重对比丰富了其美学内涵，内敛而不失格调，在继承传统首饰风韵的同时兼具现代感和设计感，使佩戴者在视觉上和心理上得到双重满足。
图10 “祥和如意”黄金镶白玉吊坠Fig. 10 “Auspicious and Ruyi” gold inlaid white jade pendant
第二，如意云纹在首饰设计中的题材创新。首饰的人文属性，来自于其款式题材的文化内涵与情感表达。中国传统的工艺美术中，如意云纹通常和特定的动物纹、植物纹等吉祥图案组合，所组合而成的吉祥寓意也较为固定。东西方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对纹饰和造型的运用也各有千秋，许多造型图案在现代更是有了新的含义。如意云纹在现代首饰的创新运用，可以打破文化壁垒，将古今中外的纹饰造型相碰撞，相结合，进而创造出具有独特造型美和寓意美的现代首饰。周六福公司的“雕花宝钥”吊坠（图11）将钥匙造型与如意云纹相结合，在钥匙柄处进行镂空雕花，以四合如意云纹的造型为基础，对其进行简化和重构，使镂空的装饰纹样在保留其轴对称和中心对称的对称美感的同时，舍弃如意云纹造型元素中过于繁复的曲线转折，简洁饱满，颇具现代感和趣味性。钥匙的造型常见于现代首饰，具有锁住美好的爱情、开启幸福之门的含义。钥匙造型与如意云纹的结合，情侣之间相赠可用以象征如意美满的爱情，朋友之间相赠可用以祝福生活万事如意，幸福美满。这件首饰在题材上的碰撞与创新，给传统纹饰注入了新的活力，不仅在造型上让人眼前一亮，其独特寓意也引人遐想。
图11 周六福雕花宝钥Fig.11 Zhou Liufu Carving Treasure Key
第三，如意云纹在首饰设计中的多手段综合创新运用。现代首饰在工艺技术方面的进步与交融，让首饰的视觉呈现有了更丰富的表现效果。这一进步不仅仅体现在东西方首饰制作材料和工艺的交融，更体现在随着科学技术发展而带来的材料创新、工艺精进、工具迭代等，这让许多在过去根本无法想象的首饰成为了可能。在对传统图案的继承与发扬的过程中，积极学习新技术，应用新技术将是一条康庄大道。在吊坠“如意满心”的设计中（图12），如意云纹的造型层层嵌套，最外层的如意云纹形象使用饱满流畅的线条，并在尖端反向涡卷，借鉴如意云纹在建筑彩绘中“整破”的形式，同时构成正负形互相咬合的双重如意云纹形状；内层则是三层嵌套的玉质如意，颜色从内而外由绿色渐变到白色，并使用黄金镶边。在外轮廓与内部嵌套的如意之间，采用了现代首饰中常用的钻石群镶的方式，群镶的碎钻具有非常璀璨的视觉效果，使中间的玉牌更显温润内敛。这件首饰外围小面积星光闪耀的群镶碎钻能够让人眼前一亮，拱卫着首饰中央大面积不加额外雕琢的玉石，具象表现中国人对高尚品德的美好追求。
图12 “如意满心”吊坠（宛松韬设计）Fig.12 “Ruyi in Heart” Pendant (Designed by Wan Songtao)
4.结语
如意云纹孕育于中国传统文化，在中国传统首饰中，如意云纹有着非常广泛的运用，它以规整对称的形式美传递着吉祥如意的美好寓意，饱含着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中国古人朴素的对称审美意识和吉祥观念，是中国传统文化艺术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这种朴素的审美文化既易于欣赏易于传播，又内涵丰富引人深思，使得艺术作品的美可以被跨越阶层、跨越时空的人们共同欣赏，这大大丰富了艺术作品的生命力和感染力。
继承传统，是对历史积累的肯定，也是对民族文化自信的表现；开拓创新，则是着眼于未来，着眼于世界。如意云纹在现代首饰中的创新应用，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延续，是中国文化自信的表现，更是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迈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