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楠,李耿

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珠宝学院,北京100083

前言

常州留青竹刻素有“青筠白刃留神韵”之称,2008年被列入中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其作为中国传统雕刻工艺之一,以其独特的留青技艺和简朴高雅的艺术特色,为首饰设计带来了丰富的素材。随着时代的发展和人们审美观念的变化,留青竹刻的应用范围逐渐扩大,从最初的传统手工艺品到现代时尚配饰的制作都有所运用。然而,留青竹刻不同于其他常见的竹刻类型,其留青技法也不同于一般形式的竹刻技法,难度更高,所需的功力和时间也多于其他常见竹刻。并且,在现有的少量关于留青竹刻的文献中,绝大部分是关于留青竹刻的手法技巧和历史渊源的介绍,而与竹刻首饰相关或者跨领域的文献数量屈指可数。这是研究留青竹刻首饰的一大难点,同时也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经验去攻克和完善的部分。事实上,将留青竹刻以首饰的形态呈现,这种创新应用不仅能够为首饰增添独特的文化内涵和艺术价值,同时也将留青竹刻独有的特色性和实用性汇入首饰设计内涵中。本文作者通过田野调查,走访了多家留青竹刻工作室与艺术馆,并对其中着名的徐文博留青竹刻艺术馆进行了采访和拍摄,了解了当代留青竹刻艺术作品的困境与出路。由于留青竹刻对制作工艺的高要求和对材料主体的限制性,且目前传承人的技艺水平与徐白两大艺术流派前辈差距明显,再加上缺少对当代设计观念的表达,也缺少对首饰这种新结合形态的探索,导致市面上少见兼具工艺与设计感的留青竹刻首饰。因此,将留青竹刻的传统工艺与现代设计理念相结合,是创造出更具有市场竞争力的首饰产品所亟待解决的问题。

1 留青竹刻的美学特色

1.1 留青竹刻的起源与发展

常州留青竹刻的鼎盛时期可以追溯到明朝嘉靖年间,当时有三大竹刻流派(图1):以深浅作浮雕或圆雕的朱氏刻法,以浅刻或略施刀凿即成器的濮氏刻法,以留青为阳文花纹的张氏刻法。竹刻的雕法分为主体雕刻和竹面雕刻。竹面雕刻又分为阳纹和阴纹两种,而留青竹刻则是阳纹中的代表,在各种竹刻样式中最受瞩目[1]。

图1 留青竹刻发展传承脉络(图源:姜楠)Fig.1 Liuqing Bamboo Carving development inheritance vein

留青竹刻受到当时文人趣味的影响,强调竹刻手法的精巧细腻和图样的情趣韵味相结合,创作理念近似中国传统画派中的文人画,一雕一刻彰显刻与画之间的手法共通,追求刚与柔之间的神韵契合,兼具匠人精神和文人风骨。留青竹刻作品的器型种类十分丰富,从日用工艺品到艺术品一应俱全,主要包括笔筒、臂搁、折扇、佛像等文房雅玩[2]。这些作品中的佳品曾经与瓷器、刺绣一样成为朝廷贡品和文人雅客的专属,艺术文化性强,但缺少生活气息,较难适应现代人的生活及审美情趣。

1.2 留青竹刻的工艺特色

常州留青竹刻的工艺流程总体分为采竹、煮青、雕刻。其中耗时最久的雕刻部分又分为五步(图2)。第一步为画稿。第二步为圈边,即用圈边刀保留竹皮的边缘。第三步为起地:去除竹皮露出竹肌。行刀时注意用力均匀,尤其是不能下刀过重,因为通常竹皮层不足0.5mm,仅相当于七八根头发相叠的厚度。第四步为分筠。筠指的是竹皮,所谓分筠,就是用白钢刀在竹皮上刮出深浅层次,相当于工笔画里的渲染着色;分筠是留青竹刻的核心步骤,竹皮厚度极薄,运刀需掌握好力度,不容差错,以形成层次变化。第五步为平地,即修整使之平整光滑[3]。

图2 留青竹刻工艺流程(图源:姜楠)Fig.2 Liuqing Bamboo Carving technological process

常州留青竹刻的最大特色在于留青,由于竹材的特性,留青竹刻的颜色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最为明显的是竹刻作品的皮与肌之间的色彩差距以年为单位逐渐增强,色泽对比也更加明显(图3)。这是因为竹肌的颜色会随时间流逝从淡黄色变为深黄色,最终变成紫红色[4]。通过竹青、竹肌之间这种氧化后呈现的自然“色差”,呈现出层次感和浓淡感,类似于水墨画的效果,增强了留青竹刻的审美价值。

图3 不同制作时间的留青竹刻氧化颜色对比(图源:徐文博留青竹刻艺术馆,已授权,拍摄:姜楠)Fig.3 Color contrast of oxidation of Liuqing Bamboo Carvings at different production times

1.3 留青竹刻的文化内涵

中国艺术的人文精神突出体现在诗、书、画在审美意识与艺术表现的相通交融上。常州留青竹刻与诗书画都是对情感的抒发表达,通过竹刻家的思考,观察生活用心体验,虚实和意境在每一寸竹青上反复雕琢,才臻至完美境界。而留青竹刻雕刻者正因这种自画自刻的原创性,深厚的书画功底与充沛的文化素养,才能使才思如泉眼一般灵感不倦。因此,在保留传统竹刻的刀法和刀味的基础上,常州留青竹刻将诗意境地与高雅的水墨画作写意技巧相融合。这使得常州留青竹刻呈现出清新俊秀、精致剔透、浑厚灵动的艺术风格。作品既展现了深刻的思想内涵于传统题材之中,又彰显出卓越的刀功技艺所蕴含的深厚艺术底蕴,开创了前所未有的艺术新境界。

留青竹刻沿袭了传统文人画的布局、构图、审美意趣等等。作为工艺品,它突破了传统绘画中“写意”的限制,将竹刻技巧与绘画笔墨趣味完美结合,产生了虚实结合的视觉效果(图4)。留青竹刻常见的题材中,山水难度较大,所需要体现的虚实感也较强。郭熙曾提出,山有“三远”,分别是高远、深远和平远。“高远之势突兀,深远之势重叠,平远之意冲融而飘飘渺渺。”留青所造就的山水竹刻作品,完美的体现了这三远,用白钢刀在0.1mm的竹青上刻出百米的横纵远近,超越物理的距离,使精神从有限的束缚中,飞跃向无限的自由意境中去[5]。

图4 留青竹刻山水题材中虚实结合的视觉效果(图源:徐文博留青竹刻艺术馆,已授权)Fig.4 Liuqing Bamboo Carving landscape theme in the combination of virtual and real visual effects

2 留青竹刻首饰

2.1 留青竹刻与首饰设计结合的可能性

目前国内外对于竹材首饰的研究较少,而将留青竹刻与首饰设计结合起来研究的更是稀缺。但是近年来随着人们消费观念的转变和对绿色环保的需求,对精艺匠心的欣赏尊重,以及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利用,留青竹刻这一具有悠久历史的传统手工艺开始在设计界崭露头角。留青竹刻所特有的题材、线条、色彩、材质以及文化特色,为发展中国风格的首饰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留青竹刻中的留青类似于玉雕中的俏色巧雕手法,都是在充分把握材质的基础上,巧妙运用颜色的分层进行设计。但是两个手法也有很大的不同之处,比如运用的面积不同。俏色玉石雕刻大师潘秉衡说过:“巧色要巧到点子上,一点为绝,二点为巧,三点为花。”[6]玉石雕刻对俏色的运用主要体现在一个亮点上,过度即让人眼花缭乱,分不清视觉中心。而留青竹刻则全面使用留青的手法来浅刻图案,通过竹青的不同厚度来营造微妙的颜色层次变化,浅刻的画面虽然只有薄薄一层,但已超越平面,成为有立体感、虚实感的笔触。而运用在首饰中,弥补了立体造型而降低的实用性,减少藏灰纳垢,也不会划勾衣服头发,触感平润细腻而细节尽显,在方寸中可见大千世界。

2.2 留青竹刻与首饰的结合与开发

留青竹刻中这种传统手工艺品所蕴含的独特的亲和力,是机器生产无法取代的,这种充满感性的留青竹刻首饰可以让佩戴者与首饰自发的进行情感交流,并且竹片这种天然材质本身就具有安全、低碳、环保的特性,符合现代社会可持续发展的趋势,也是人与自然对话的媒介。并且中国是世界上竹子资源最丰富的国家,也是世界上开发利用竹类资源最早的国家,开发竹作为首饰的材料,能够深入挖掘竹文化内涵,弘扬中华文化中竹的精神风骨[7]。

留青竹刻不仅具有竹子天然的色泽,还有防潮、防腐、耐磨等特点,并且在氧化过程中,竹肌表面会出现细腻温润的“包浆”。在传统绘画中有墨分五色的说法,而留青竹刻可以根据竹青被刻出的微细厚薄差距体现多种多样的“着墨”笔触[8],极大的丰富了首饰表面的肌理感,和其他材质的首饰部件形成强烈对比。还可以加入烟熏等一系列工艺处理,使竹刻作品增添一层棕色或灰棕色,丰富层次感和中国画的浓淡墨韵(图5)。在首饰设计中颜色的变化和搭配很重要,暖色调搭配不同色系的暖色,可以加重古朴典雅的氛围;暖色调搭配冷色调,通过改变两种色调的占比,可以形成画龙点睛般的焦点塑造。

图5 留青竹刻烟熏皮雕[9](图源:中国竹刻 徐华铛编着)Fig.5 Liuqing bamboo smoked leather carving

作为首饰,产品的造型和人机工程也需要相结合,在设计开发过程中,应该考虑尺寸和造型的合理性以及佩戴是否舒适,当留青竹刻运用在耳饰、吊坠或者手链这种小件首饰中,竹片部分不宜过大,所刻的题材也要限制占用篇幅,尽量少而精,简而不拙(图6)。还需要注意哪些行为会缩短产品的使用年限,比如竹片经过处理后不易受潮腐烂,但也应多光照消毒,而且不能与锂辉石、紫水晶这类暴晒褪色的宝石品种进行搭配。设计留青竹刻首饰时,还可与其他传统技艺的特点相结合,如玉雕的俏色巧雕,可以根据竹片的自然纹理巧合而雕刻象形的动植物图样,或者按纤维纹理直接雕刻来深化自然造物的意境感。留青竹刻首饰的设计开发还可以多材料、多工艺的运用来进行搭配,以此丰富首饰的颜色和材质,带来不同的视觉与触觉感受。

图6 留青竹刻招财猫题材挂饰(图源:徐文博留青竹刻艺术馆,已授权)Fig.6 Liuqing Bamboo Carving hang decorations

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首饰产品的开发面临着受众群体年轻化需求,更关系着民族文化继承与发展的历史重任[10]。因此,要设计出一件优秀的留青竹刻首饰,不仅要注重外观、舒适和实用性,还应赋予产品一定的文化属性和精神内核,为产品增加附加值,满足消费者对产品的期许。留青竹刻所刻的图案,不应该仅仅限于生肖、吉祥物、植物、山水日月等传统符号,以新中式首饰设计为例,可以将这些中国传统符号用抽象变形、简化繁化等手段对其进行衍生转变,以新的形式体现在留青竹刻首饰设计中(图7)。

图7 留青竹刻动漫人物题材挂饰(图源:徐文博留青竹刻艺术馆,已授权)Fig.7 Liuqing bamboo carving anime character-themed decorations

3 留青竹刻首饰的创新设计实践

3.1 留青竹刻首饰的设计美学

留青竹刻的线条极富张力与弹性,因为常以文人画作为素材,并以画法刻竹,画中的笔墨线条的柔韧流畅与动感奔放被融合在留青竹刻首饰中,塑造出留青竹刻首饰工笔与写意相结合的特色,这种特色最适用于当下最流行的新中式首饰设计。如图8,新中式簪子的形式越来越受年轻消费者的欢迎,左边用羽毛和缠花代替流苏,更显轻盈灵动,尖端染蓝绿的羽毛与绿松石雕刻珠相呼应,下端用竹节代替金属,更显中式意蕴。右边围绕留青竹刻竹牌增加镂空纹样进行破形,中段缠绕鹦鹉毛仿点翠花朵,和留青竹刻竹牌上的图案为同一类,却拥有不同的质感、体积和颜色,形成鲜明对比。留青竹刻中对植物花卉的塑造具有拟人化的内涵,例如梅兰竹菊这些常带有喻义的图案,用留青竹刻的笔墨刀法刻画后,更有中式含蓄飘逸的美感[11]。

图8 留青竹刻新中式发簪设计图(图源:姜楠)Fig.8 Liuqing bamboo carving new Chinese hairpin design

从材质搭配来讲,竹片的“面”感在视觉上有所限制,因此可以加入一些点状的材质进行碰撞破形,比如串上青金石、木、珍珠、石榴石、绿松石、蜜蜡等珠子或小雕件,从材质、形式、佩戴方式等方面尽量去拓展新的可能。这种新材料的加入[12],不仅从形状上与竹片形成对比,在颜色和质感上也能够很好的突出留青竹刻的时尚美感。还可以加入一些线性材质,比如使用金属来为留青竹刻部分包边,运用花丝、绕线、编绳、布艺等来进行搭配,使视觉观感丰富起来。甚至还有光滑度、透明度、纹理、折射率、电镀等可以丰富材质的手段有待加入。如图9,在留青竹刻圆牌中心加入绿松石圆珠形雕件,方中有圆,增加体积感的同时丰富质地的对比。青金石、红玛瑙和珍珠穿插加入金色隔片和弧形配件,并用带福字的留青竹刻通孔小牌相隔,在颜色呼应的同时,更具有吉祥幸福的美好寓意。

图9 留青竹刻多宝项链设计图(图源:姜楠)Fig.9 Design drawing of Liuqing bamboo carving multi-treasure necklace

留青竹刻首饰面积一般较小,所以从题材来说,常见花鸟鱼虫和一些吉祥图案,既可以彰显竹刻本身的素雅安静,也能给首饰佩戴者带来自然美好的生活感受。还有竹文化中所特代表的清节不屈和虚怀若谷的寓意,很适合一些与精神境界、探索自身相关主题的当代首饰设计。

随着现代消费者审美水平的提高,首饰设计被赋予彰显个人文化品味的职能。在首饰的创意设计中,需要重视中华元素,讲好中国故事,传承中国博大精深的民族文化,体现个性化和跨界融合设计理念的时代特征。将留青竹刻工艺运用于首饰设计,留青竹刻的自然美和首饰的工艺美相融合,体现了天人合一、自然天成的哲学思想。

如图10,留青竹刻搭配佛教七宝(关于佛教七宝的种类众说纷纭,此处七宝指“金银红黄蓝绿白”七色),以压襟的形式佩戴,不失古韵又新奇自然。留青竹刻竹牌部分的体积感足够达到压襟的作用,流苏和垂坠使佩戴过程中随行动而轻摆,富有活泼的动感。图左的留青竹刻部分选用莲花图案,花瓣的丝脉和茎叶的小刺被刻画得纤毫毕现。外形是长命锁,以竹代金银,更显健康大气。留青竹刻部分进行金属包边,可以有效保护竹质不被汗水和油脂沾染。左右和上方也同样搭配莲花纹样和如意吊坠,暗含“岁岁‘莲莲’如意平安”的美好寓意。图右选用圆形金属包边留青竹刻花牌,上方搭配飞燕与蝴蝶形状银饰,尽显竹刻花草与飞鸟昆虫的灵动自然。在多种材料的搭配中寻求平衡点,并结合银饰做旧、玉雕、金属包边镶嵌等多种工艺,提高首饰的耐看性,同时不影响留青竹刻部分成为视觉中心,既保留了留青竹刻的自然物韵,也展现出了首饰创作的设计感。

图10 留青竹刻首饰(压襟)设计图(图源:姜楠)Fig.10 Liuqing Bamboo Carving jewelry(press lapel)design drawings

3.2 留青竹刻首饰设计的当代化“神韵”

宋邓椿的《画继》里写到:“……一者何也?曰:传神而已。世徒知人之有神,而不知物之有神……故画法以气韵生动为第一。”在绘画中,气韵生动为“传神”[5]。在留青竹刻中,和上文说到的三种不同难易的内容联系起来,这份神韵可以概括为狗马的形态,山水的气势,人物的精神。而脱离内容层次的方面来说,留青竹刻的神韵实则见于每笔用刀的思量:0.1mm的竹青需要刻画的纤毫毕见,于是在平面上以几丝米的厚薄差距塑造远近虚实,体现烟波浩渺、雾涌云蒸。这也造就了留青竹刻几乎没有可能被现代机械化制造所代替的手工性。所以这份神韵,实指的非是留青竹刻作品的传神,而是匠心的钻研所赋予作品的气韵。

在留青竹刻首饰中,更需要匠心钻研,才能使留青竹刻成为当代首饰设计中充满国风魅力的代表性案例。因为首饰的佩戴尺寸限制了题材的选取,难以在方寸之间完成山水人物题材的刻画,只余有一些适合小件的动物、植物、纹样、元素可以运用。剥离了山水人物这种本身可以传神的内容,留青竹刻首饰就需要再纳入更多当代化的素材,需要发掘更多种类饰品的搭配,需要探索更多的形制参与首饰设计中。当代化的素材图案并不代表容易完成,多色多样的饰品搭配不代表传统美的缺失,生活化的形制也不代表非遗的滥用和俗化。这些当代化的尝试,更也会反过来作用于刻竹的工艺与匠心的钻研,使其在寻求当代化的过程中悄然进步,使当代的学艺者更愿意更有兴趣花十年五载承习留青竹刻的精与灵,从临摹走向变化,再至创造,使得这份神韵流传下去。

结语

常州留青竹刻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先人为我们留下的珍贵的技艺。从最早作为文人书案、画桌上的实用物品,到作为摆件的装饰物品,再到出现于首饰设计中,留青竹刻经历了漫长的发展历程。作为一门优秀的传统文化技艺,留青竹刻需要不断地创新与发展,才能使其自身充满生命力。而作为首饰设计的灵感来源时,留青竹刻材料所特有的自然风味与匠心精艺,丰富了首饰的文化内涵和内在意蕴。同时,在国潮盛行的当代首饰设计理念中,也需要留青竹刻这类传统手工艺品来使首饰设计素材多元化,使其“神韵”当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