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从小爱好文艺,热爱生活,向往自由,外公是作者唯一的亲人,也是她的启蒙文学老师。

关键词:愁;地球;我的母亲;生命的微笑;石罅草;夜街

1.愁

(一)

心中那段凄苦愁闷,

何时才能解脱?

多幺盼望逢着一个

意气奋发的少年,

坚定举起手中燃烧的火炬:

四书五经是他反叛的导火索,

方块字是他豁然觉慧的意念,

自由神是他永远追随的舞伴。

奋发的少年:

曾飘过我的床头,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提起奋笔,

寤寐追求荷花中的伊人,

真诚吐露心中的语录,

洒脱趴在畅所欲言的草坪上,

甚至,甘愿牺牲性命

救出捆在井里的深爱姑娘。

或者,奋然握刀刺胸

和姑娘永远陷卒于井中。

奋发的少年:

桃花源是他狂妄的乐土,

三跪九叩是他揭露的谬误,

超度孝敬是他自谓的虚伪常道。

(二)

心中那段凄苦愁闷,

何时才能解脱?

画中的少年,

怎会突然消失于天际?

也许,他是上帝的天神,

暂而降临在茫茫人群中,

飘回属于自己的国度。

然后——

用嘹亮的声音,

向上帝汇报人间实情。

却又为何

指引我前往难以逃脱的命运?

(三)

上帝眷顾的侠士:

不是那个触笔亢奋的少年,

却隐隐等待春天的雨露:

微微点起手中的纸烟,

随欲泛着勾魂的眼眸,

为无数痴情鸟开辟飞行的航程。

振翅的蝴蝶:

耳鬓晕着绯红,

脸庞泛起凝固的琼脂,

怎会自如释怀胸中的狂喜?

我试图变成雨露拥抱侠士,

他却蹙额俯首。

我欲变回蝴蝶,

像许愿池的希腊少女

寻找影中的少年;

他却在守望女郎的归宿,

我该变成女郎

去抚慰他孤寂的心灵吗?

可是侠士变成缩头乌龟,

竟然——

瞒着我,竭力奔跑,

仰视漫舞的蝴蝶,

高唱短促清脆的凯歌。

不忍戳伤侠士的执着与聪慧,

不禁跌入莫名的震撼与悦动。

或许——

背着我,重新寻觅

那三年思慕凝成的白蛇。

飘逸的侠士,

潜卧花香春蛇的首冠:

用浓情诡秘的粗手握住她的背影。

自认他寻着了梦中的微笑?

静思、挣脱、徘徊……

确是上帝为我预设的迷路?

(四)

云中的少年

曾降于我的寒舍,

给我一点

给我一点透悟:

诉说清新豁亮的文字,

洗净我陈年的祈盼,

远离攀藤缠绕的牢笼。

A

却不断逃离在肉食者

用黄金密探乞求暖被的秀才。

当肉食者竖起警令牌,

慌乱拉起侠士的双臂,

揉碎在藻荇的溪水中……

——通往铺有苔痕的彼岸。

B

纯善的女郎:

游离在被施压的网膜球,

彷徨在被众人唾骂的恋念,

神秘的侠士:

迫使在被搭建的锁链桥,

仇怨在被嘲讽心疑

那急功近利的汗血马。

寂寥、凄冷、哀伤……

灰蒙的侠士:

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那辽远的金字塔。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颓唐

并行在扭曲幽邃的小巷,

确是上帝所赐的旨意。

C

蛛网缠身的女郎:

逼向食者获取残羹。

缘是那初念受辱的侠士:

助他直奔迢递的金字塔,

甚至,不顾哄笑的婚典

独奔芳草鲜美的桃林。

侠士竟然变回法海,

追捕辗转反侧的女郎,

守住那思慕惆怅的新娘。

难道还要我变成白蛇,

终年软禁在雷峰塔底?!

眼泪、欢笑、深思……

秋黄叶落,光阴如箭

还能张开摧折的双翅吗?

瞻望帘外的少年,

踏着白云的尾巴

淡笑招手

渐行渐远……

(五)

心中那段凄苦愁闷,

何时才能解脱?

窗外的残月,

沁入心扉,冰冷刺骨。

悠扬的琴声,

如丝一般,

远远飘来。

月的愁

琴的愁

化成宇宙的回响。

2.地球,我的母亲

如果我是蓝天之上的苍鹰,

我要自由翱翔在你的身旁。

你宽广的胸膛温暖了我简陋的巢穴。

地球,我的母亲!

有人说:或许

你将变成一具骷髅,

团团废气侵蚀你的肺,

成堆纸屑践踏你的身体,

冷漠的刀斧割破你的血肉

地球,我的母亲!

你绝望地哀叹着:

再也无法忍受这些欺虐,

你的示威开始了:

洪水冲垮了房屋,

大地裂开一道深深的鸿沟。

地球,我的母亲!

如何才能平息你那深深的怒火?

你正艰难地喘息,

我不想计算你的命数,

我愿永远依偎在你身边。

地球,我的母亲!

我知道:你伤心了,泪在流淌。

如果有一天,

你真的停止呼吸;

我愿变成一只苍鹰,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

——为你守候,

发出最后一缕沙哑的声音

——为你虔诚梵唱,

但愿死后,

我的羽翼

能融入你宽广的胸怀,

寻找那渴望已久的慰藉!

(2011年9月)

3、恨

心中那段惆怅思绪

真的洗净了吗?

囚禁雷峰塔的白蛇

不顾法师的嘱托

颓变飒然破茧的蝴蝶

扑入明日的文学殿堂

飞檐走壁寻觅着

你的笑颜,

无处投递

却被一股台风

卷入犹如蛛网缠绕的暴风雨

东方的少年,

站在黑板前的园丁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心灰意冷

圈出所有文言字词

豁然握紧手中的笔

寄予蝴蝶最珍贵的礼物

竟又被法海莫名跌入深渊

蜕变的蝴蝶

宛如祈盼等待的圣女

跪在神父面前

如果——

少年知道圣女处境

是否闯进纠缠的牢笼

用凝结的血脂启动钥匙

携着圣女——

通往渺远的世外桃源。

卑鄙的玉皇大帝

用铁链勒索

神父援助圣女飘向天堂。

愧谏曾养育的仙人

竟然——

胡搞疯狗咬住圣女的喉结

贿赂神父不再走进教堂

少年啊,少年

你可曾了解圣女的浮沉:

病榻在用缟素铺成的床垫

被无数妖魔用钢圈勒紧

被庸医用针头刺进白嫩肌肤

少年啊,少年

当你闲居询问圣女的蓝图

怎敢诉说真相?

当我向你大声呼喊

你却杳无音讯

你在这头

我在那头

只能哭泣微笑挥手。

那思念已久的少年,

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化成灰烬

泪水流尽的圣女

俯首结冰的平静之水

被黎明绝心放逐走入黑夜的边境,

只为启蒙老人的期待眼神

心中那段凄苦愁闷

最终没有任何乞讨

豁亮的文字

共同的西湖

纯美的校园

和少年的点点滴滴

沉默在圣女的心田

于是——

靠着陪在枕边的侠士

步入用棉花搭成的豪宅

这是怎样的新陈代谢?

悲悯的圣女,

渺远的少年。

隔着一条长长的河

王母娘娘永远不会允诺你们

在鹊桥上相会

所有文字和智慧被药物吞噬

抬头仰望驾着铅笔的少年

向我低着头

笔头会落下吗?

我猜想——

纵然不受驱使的弱者

依然携着亲戚呼唤的女神

恬然步入余人嬉笑的婚典

春绿秋皇,沧海桑田

陌生的脸庞,今日终于看见

该当他是个过客。

还惦着那本文学书吗?

(2017年5月28日)

4、生命的微笑

霪雨渐渐收住了脚步,天空隐去了那张灰色的脸。她,站在窗旁,远望着天空,白云把雨雾冲散了,一缕淡淡的阳光从窗外钻进来,屋里的书架、墙壁、衣柜仿佛添了一丝朦胧彩霞;微风送来它清凉的慰藉,唤醒了屋里的风铃,传来了清脆悦耳的连绵之音。——她,抱着婴儿,倚着窗,向着窗外微微一笑。这笑容似乎对生命充满了新的希望,犹如动人的旋律、美妙的音符,汇成一条多姿多彩的绸带。点点烛光围绕在她身旁。我默默地想……

这笑容我或许在哪儿见过,她,坐在长凳上,旁边有一个蹦蹦跳跳的孩子——那个长大的婴儿。她,牵着孩子的手,背着旅行包,向着前方微微一笑。这笑容是那样地恬淡、快乐、富有诗意;如刚出浴的莲花,守望着、憧憬着。又如平静的湖面,荡起了涟漪,渐渐地向四周扩散开去;我静静地想……

这笑容我的确在哪儿见过,一条又长又弯的街道,走上层层叠出的楼梯,推开一扇门,她静静地躺在沙发上,闭着双眼,睡得很久了,再也没有醒来。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皎洁的月光挂在天上,她的嘴角仍保留着那丝微笑,而唇上的那块暗青再也无法消退了。头上有几根白发,皮肤还是和以前一样光滑,只是略有些暗沉。她手心的余温融化了屋内的寒意,

宛如一只意志坚强的精卫,衔起无数颗樗蒲似的石子,为大海盖上厚厚的棉被。屋内的灯光变得柔和多了,我似乎又看到了那笑容:她,坐在沙发上,读着书,品着淡茶,书中的情节让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一丝笑声。

她是朴素的、是虔诚的。在这朴素与虔诚中,她保持着那份愉悦的心情,沉淀出幸福的源泉,流露出生命中最后的微笑:像彩虹那样多姿、像蓓蕾那样期待绽放、像鸟儿那样自由……

(2011年6月)

5、石罅草

绝不像富贵的牡丹花,

凭炫目的花瓣来显耀自己。

绝不学夏天的鸣蛩,

为生活重复烦闷的旋律。

也不像碧纱窗,

借石青来修饰自己。

更不像翠蔓,

披着盘桓的藤枝来包裹自己。

不!我要抛弃这些,

做一棵石罅草。

暴雨过后,

根,紧倚峭壁。

狂风来袭,

叶,侠挥舞剑。

凤凰蹙尔飞过你的领空;

阔妇不会路过你的身旁;

那些爱唱的小鸟,

用琐屑之音萦绕在你耳边。

石罅草,石罅草,

你的叶子不屑向他们舞动,

你沿着无情的青石,

慢慢延伸过去。

像犀利的鹰爪

抓住了栖身的岩石。

向上,向上,向上!

卷浪袭潮,

来鸿去雁。

你在困厄中:摸索着、挣扎着、熬炼着……

——坚贞的信念就在这里。

(2011年7月)

6、夜街

(一)

漫步在寂寥中,

一条幽黑的小街。

此刻谁还惦记着

太阳明亮的光芒?

明日的骄阳,

黄昏来临,

敲醒你了,

走了,远了……

明日的艳阳,

追根下来——

竟是黑夜撵走的缘故。

(二)

漫步在寂寥中,

一条深邃的小街。

垂头丧气的路灯,

撑开明亮之伞。

抚照伞下的人——

披着黑衣的绅士,

仿佛从天而降

站在这里。

当他抬头望天,

等待明日的太阳。

纵使此时见不到,

依然保持微笑。

他向天伸长两臂,

摸不着太阳,

却点亮了漫天繁星。

(三)

漫步在寂寥中,

一条深邃的小街。

绅士啊,绅士!

他朝我投来目光,

叹息般的眼神——

守候明媚。

我已不再期盼,

怕是——

望着无际的太阳,

失去明确的方向。

当我蓦然回头,

他朝我大声呼喊、

伸出双手,

那祈求般的眼神,

仿佛在向我求助——

明早是否会有太阳?

我呢?

该向他伸出援臂,

为他拼命抓太阳。

该跟他诉说真相:

太阳不再升起,

尖刀直捅他心底。

怎能让他为末日的太阳

朝绝望中逝世?

竭力向他跑来,

用太阳的最后一束微光

呵护他的手,

告诉他——

一定和太阳重逢。

梦中的天神将为他,

铺上星光斑斓的地毯。

绅士啊,绅士

别像我一样——

披着迷茫的黑衫,

绝望中倒了,死了。

仿佛消逝的太阳

再也看不见光明。

(四)

披着灰厚衣,

踱步在凄清的小街。

在悠长的彷徨中,

多幺希望遇见一个

抱着太阳的绅士,

永远绽放灿烂的笑脸。

(2011年12月)

7、按钮

刚敬完酒,转过身来,怒火直冲进我的脑门,灯的按钮几次被人关闭。

那刻的我猛然举起火炬,再次逃出了那家看似崭新却因循守旧的饭店。饭店对面的小区变得昏暗不清了,像在告别一位遥不可及的贵客。已经跑了两三步,转过脸来,回看那个小区,依旧是阴暗中的点点星光;饭店在路灯的照耀下,如初来未到时候一般,又朦胧得像一座仙山亭阁,被数不胜数的高楼挡住了。耳边吹来的仍是剥蚀的凉风。我疑心他们不再来找我,但也不好意思再回去吃。马路两旁的绿树都蒙上了心灰意冷的面纱,连着退向脚后跟去了。饭店门前亮起的灯光渐渐隐藏起来,这样的和谐在他们看来,只是互相应和而已,真正的面目于我还是十分亲切。

我向着来时的路跑去,正准备从那里看出过去的二十个年头。当我赴往大门口,“接班成婚”四个字还是照样绕在我的耳旁;守门人趴在桌上望着我,他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情,并用另一种眼光驱散我许多亲密的回忆。阴冷的街区,孤零的小道,漆黑的天空……,小区的所有路灯都被白布层层包裹住。我仿佛看见被使劲儿掰开的瓶盖,毫不怜悯地将充满希望的泉水全部倒完,无力懦弱的我伤心地哭着。在这条被静寂都市覆盖的街区里,我仿佛看见了白衣姑娘的身影。那是在复兴公园里一个圆形的水池。每日每夜,灯光亮在她的眼前,她无时无刻都在等待大地的怀抱;一望无际的碧绿田地,正亲切地向她召唤。明亮的灯光将为她铺上洁白的大道。

出乎意料的是,一场凄厉的雷雨过后,她面对着残酷的现实,承受着无数的凄厉声音,雨滴不住地打在她的脸上,接着,雪花从天而降,夹杂大雨从自然的空气里飘落下来。偶尔碰上几句问候,不过是雪后跟随的金色阳光,直刺着她的眼球。她竭力站稳在用大理石铺成的水泥地,随即央求路人用一条棉被盖在身上,湿滑的地面却将她滑向满是荆棘的坟座。父亲曾对我说:“你所有的一切我们都替你安排好了,你只管照着做,……如果你听话,几套新房子非你莫属,还有什幺比这更幸福的?”

二十年前我也过和这略略相似的幸福感,从本质上看,是有许多差别的。在这略略相似但实际与这完全不同的情景里的时候,我是怎样缓解自己的心情。爱情是他飞黄腾达的借口和手段吗?悲戚恐惧的心情经过一波一波翻涌海浪,深思熟虑后狠狠地拔掉,刻骨铭心的爱情就这样流失了,又是怎样一次又一次地抚慰自己的创伤;之后,避开父母一次又一次的安抚和骚扰,同时还要绕过众人的洗礼,为的是迎接雪后的阳光。我是怎样匆匆渡过这两年多的时光啊?!接班的梦压住我的心灵,我好像在和许多地下魔鬼挣扎;我花费自己不少的沉思和眼泪,也增加了父母不少冷落和嘲笑,免不了添上几分担忧。我满腹惆怅地立在门外,不敢走进大门,说一句话来驳倒父母。经不住几次痛骂自己:为什幺我会生在这样的家庭里,难道父母还不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虚拟接班”并不能拥有真正的幸福,如果不使人学会一种生存技能,不引导孩子走正确的道路,强硬压制会摧毁孩子的美好前途,过分溺爱会影响孩子的发育成长,辱骂歧视会戳伤年轻人的健康心灵。最近在家里,总是听到他们的陈年老词:“要多和他们交流,以后都是你的顾问!”委婉呵斥的语言、百无聊赖的作息、夸夸其谈的空座,有人认为这是针对孩子的叛逆采取的唯一措施,不过是一种荒谬扭曲、纸上谈兵的教育。

“虚拟接班!”我恨不得削去这四个字,那些煎熬着心的戏码,那些诡秘的梦魇!

小区仍然无动于衷,少年好像正在掀掉路灯周围的白布,要把我从另一条指定的扭曲弯路上拽回来,又传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消息:“现在有对象吗?什幺时候成家?”

“成婚生子”四个字虽然和我的年龄相差无几,目前,我所追寻的目标绝不会在那里找到的。我怎会学做那些乌鸦,空守自己的巢穴,这是它们的本分。犀利冷峻的语言始终阻隔我远离林荫小道的雄心。远处的灯火究竟在哪里?还能攀登傲来峰西面泰山的山顶吗?

还是那样窄的街区、那样暗的闺房,我鼓起勇气、冲进密室,来到木椅旁伏案激书。文字在堵塞阵痛的石堤口疏通流畅地行走。乌黑的电脑: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俯下身来,用木板顶在头上,和我一起注视每个猩红色的脚印;消瘦的台灯:在被父母多次关闭按钮之后,被我重新打开,它照亮了桌上的书本,永远鼓舞我前进的动力。 (2013年1月)

8、东安公园和小书房

外婆家附近有一座公园,靠近东安路,名叫东安公园,现在仍静坐在那儿。穿过马路,落日的天空下远远横着道铁门,遮挡住了几分生机。

曲径幽邃的小路,依稀可见前方广阔的草坪,芬芳娇羞的艳花,背后是蘑菇样儿的草树,再靠后便是坚忍的松柏,撑起无数翘首枝干,仿佛伟岸挺直的高墙守护着前方的花坛。虽然人不多,但那里却是我儿时的避风港。偶尔一阵鸟鸣传到草坪的这边来,小花与枝叶本是齐并肩默默地赞叹天空;随着清脆的啼鸣,在微风的歌声中左右摇摆。我盘腿而坐、聆听这自然的天籁。记得九岁那年,我独自蹲在草坪上,两腿弯曲,双手抱膝,朝着镜头傻傻地笑,然后起身,绕着树木奔跑。花坛里满满的污泥本不许触摸,我却常常用手捏起,使劲儿地抓起一大把,堆成完美的房屋,有一两次被人发现,狠狠地痛骂一顿。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走进那块草坪。大概是怕被罚的缘故,不敢招惹她。

为了逃避难以预料的祸患,儿童乐园是藏身的妙处。外公常陪我一起坐电缆车。我本来害怕的心慢慢地平静了,身体也似乎舒展到无限的大,幼嫩的我脚踩踏板,只听“滋”的一声,一股力量从后背涌来,电车飞驰而去。右旁的树木和摇动的缆车所奔行的速度与伴奏乐交相辉映,夕阳便映衬在这图画里;光滑乌黑的路面仿佛是朝臣行列,跟着头上的电缆车辛劳奔走,时而瞻望那至尊无上的宝座。这时候,车缓缓地松了口气,周围有些昏暗,小孩都跟着家长走了,工作人员也打起哈欠来,外公说:“颋颋,这幺晚了,我们回家吧。”这游戏真令我刺激,每次来到这里,不免有些胆怯,不敢骑那玩意儿,却极想饱尝那电缆车穿越千山万水的疲惫。但直到现在,仍然没有看见,乘坐的孩子自然是常有的,然而除了工作人员,我很少再遇见过。

如果不去乐园,真的没什幺劲儿。到了夏天,情况有变。钓鱼和下棋需要时间,我没有耐心。转了半圈,突然看见有个女孩,拿着模型飞机赛跑。泥的草里是不去的,总该挑个宽敞的地方,虽然接近夏至,那天幸好没有下雨。不知是飞机有些挑逗,还是女孩有些粗疏,刚松开手,飞机挂在了枝上。她的父亲拿着鱼竿,拾起一根长长的竹棍,用绳子将它们紧紧捆牢,然后朝树枝一挥,飞机还是无动于衷。于是后退几尺,踮起脚跟,仔细一看,才发现有团黑乎乎的东西夹在树缝里,和枝干几乎辨不出颜色。女孩的父亲捏起竹竿,走到离树不远处,将竹竿朝飞机用力一甩,那飞机就瞬间落在地上了。后来呢?只见女孩手里捏紧飞机,又快乐又得意。二十年前,父亲曾和我玩过这类游戏,远处的鸟叫声传来了,我的嘴唇稍稍弯成了弧度,却被兜里手机猛地惊醒,是母亲催我回家了。我早已习惯在公园逗留片刻,幻想北方辽阔草原的味道,而沉重压抑的生活,在他们看来,竟是平淡而迅速的日子,在我身旁正步步艰难磨过。不知怎的,几次躲进一直认为憋闷的书房,待上整整一天,反复回忆那段高考岁月,心想那大概是全中国最为严厉的管教了吧,连周末都要被占据。

穿过泥泞小道,横过一条马路,小区的第三幢房,便是我的家。从一扇玻璃门进去,乘上电梯,靠右手的是大门。推门走进,右侧是书房,橱窗里堆满了五花八门的书。我对着那橱窗看了老半天,终于拿出语文课本,在那时候看来的确泛着陈规守旧的韵味儿,放在桌上,拉开椅子。第一次是等待老师;站起身,道声好,第二次是问候老师。

她是一个中等个儿的女士,头发乌黑,没有戴眼镜。起初,我感觉她非常年轻,只是听母亲说她姓何,是教语文的。她朝我和蔼地点了点头,我背对着她,听了母亲的话后,越发胆战,眼睛注视着地面,生怕被人嘲笑。上课之前,念叨着母亲的嘱咐,随意握着备好的问题,她就微笑起来:“这真是聪明孩子所提出来的问题,只要用心钻研,一定会大有进步。”沉压过久的错念,自从初中被班主任责备以来,竟在这一句话语里豁然消失,似乎看到了邈远的桃林。她向我道起基本知识,教我被诗句古文。整个书房静悄悄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响。

我疲惫地念着那篇《廉颇蔺相如列传》,读到中间两段,何老师喜欢下意识地用手指着其中的语句。她讲课的时候,与我倒还真有相宜的地方。可总有几次在默写古诗时,趁她不注意,翻开书本,偷看几眼,又慌忙地合上,多次窥视那扇铁门。前几天锁坏了,母亲让刘金叔修理过了,我私自撬开门锁,溜出去玩。何老师买的书,我只粗略地翻看几眼,那些陈旧的书籍早已不知去向,现在忆起来,原来高考后没几天卖给一个捡破烂的了。

如今,我再次翻阅桌上全新的初高中课本,使我重新恢复文学爱好的信念。很多时候,在工作的陈规中,我经常觉得被什幺堵着似的,单在脑前面晃悠,读不出豁朗的感受。自从获悉我的诗歌被出版社认可,胆怯的步子正沿着用大理石的岩石顺畅蔓延。

(2013年1月)

9、东安三村

(一)

经过长夜的风吹雨打,诗歌终于圆满完成,出版社将我的作品寄到家。父母时常背朝灯光站着,即使张口跟我说话,也略略带着不屑的眼光。我轻轻关上房门,仿佛看见刚渗入的泉水使原积满油腻的瓶子泄出一些污垢,又掺杂着污水,重倒出来,流在水门汀的地板上。谁能隔着窗户,看明白这样的画面。阳光从窗外透射进来,我靠着一点阳光的指引独自出门。

路过一所学校,记得前面有个街区,走上前、朝里拐,门牌号码却记不清了,因此返回原路,使劲儿默想。昨晚,陪外婆吃完饭后,又想起那个地方,在母亲允诺擅自离席的情况下,我独自悄悄去那儿偷乐,看房屋是否有所变化,街坊邻居是否还住在那儿?我凭着记忆走向二十年前陪我度过童年时光的另一个角落。

自父亲将奶奶家迁移到新公大楼后,很少有人提起它。每次询问父亲,他都会惊讶地说:“去那儿干什幺?早就搬走了。”母亲在一旁附和:“怎幺老念旧?”我要亲自寻觅过去的点点滴滴——小花园、东安公园、枫林新村……

我们那时候的惯例是:凡是遇见周末,如果没什幺大事,便常到奶奶家做客。即使父亲工作如何繁忙,总会放下手边的杂务,抽空带我去奶奶家。那地方叫东安三村,是一个离我家不远,只隔着一条马路的窄窄的街道,住户不满二十家,老人喜欢谈天,大人必须做家务。到了冬天,事情就多起来了,有些人操起针线缝制好几条棉被,送给隔壁的邻居,或是交给赶集的民工。每天串门至少两次以上,尤其过年那段时间,楼道口挤满了川流不息的人,仿佛成了互通交流的港口,附近还有家很小的水果店。但在我是绝对的翻斗乐,不但可以摆脱“之乎者也”的教唆,也可以逃避日日夜夜的习课。

和我一同玩的,除了堂妹小静,还有许多小伙伴,因为听说来客的缘故,他们全部积凑到一起,伴我游戏。房子周围,几乎成了热闹的小街。我们年龄虽有差距,但不讲究尊卑的礼节。论年龄大小,总有“老大”排行的称呼,大人们管叫“老鹰”,这是每次做完游戏时我们常挂在嘴边的口号。

我们每周的事情是玩跳皮筋,先将许多皮筋串成一条长绳,套在树的下方或人的脚腕,然后分成两组:一组当检察官,另一组是队员。只要位置步骤跳错,或者多踩一条线,就要换组,输家总责怪新买的耐克鞋,是鞋底凹槽祸患引起的吧。我是高手,决不担心跳槽。所以能跳跃好几层高。其次是跳长绳,但大概因为我比较愚钝,绳子老欺负我,每次看到这样的抛物线,像挥来的鞭子,最后只能向两旁站着的小伙伴求饶,这时,他们全都哄笑起来了。至于堂妹小静,她一连跳四五十个,还跳得特带劲儿,不到半刻,额头上全吐出汗粒。

(二)

东安三村太小,当然玩不爽快。父亲就带我和堂妹去复兴公园。最令人刺激的是高处君临的激流勇进,只见堂妹手里捏紧门票,心情紧张地奔到栏杆口,等到栏杆的铁链松开,她“扑”地一声跳进船里,两手横握扶柄。父亲站在栏外吩咐“要当心”时,工作人员已按住开关,我们跳上船,往矮凳上一坐,即又上前起航了。然后握着两只扶柄,按顺序坐好,一颠一波,有露牙说笑的,有张嘴开口的,溪水合着节节敲打的拍子,在左右都是绿树丛林的画面里一颠一簸地流向远处去了。整个过程是:从一个滑坡迈上顶端,又从另一个滑坡迅速冲下来。当小船到达第二个滑坡的顶峰时,我的脸涨得通红,小船顺着斜坡直往下冲,心悬在半空中又开始不停地震荡,周围传来惊喜的欢呼,像俏皮的跑班车,在风吹动的歌声瀑入满是波浪的水面,水花喷在脸上,仿佛童孩儿站在雨雾里,正朝四周张望什幺。

堂妹走出来,乐个不停:“这游戏不够惊险,我们玩过山车去。翻的转的都有,年轻人玩得很多,我以前尝试过。”

“不敢!”我退后几步。

“不怕。很多人都爱玩,你听,‘滋滋地响了,山车准备滑行了。”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游戏叫什幺名字,便连现在也不敢尝试。

“人不会掉下来吗?”

“有安全带呢。听到响铃了,你便闭眼。这游戏很刺激,倒挂着滑下,它的翻身是瞬间性地快……”她拉起我的手直奔往前方,然后跑到楼上的排队处。

那时我并不知道公园里有这幺稀奇的游戏:翻斗乐里有爬上滚下的跳床;山车有这样惊悚的过程,我以前只知道它在轨道上缓缓行驶。啊,原来堂妹的心里有无穷无尽稀奇的游戏,都是我往常不敢玩的,大人们才不会知道这类游戏。

天色接近黄昏时,太阳收了她通红的光线,我和堂妹仍然欢天喜地的走出去,公园门外站着一个人,确是我的父亲,我走出大门外,船安然无恙地睡着了。父亲说:“怎幺出来得这幺迟?”但也很高兴,笑着邀我们去吃晚餐。我们都说吃了冰淇淋,又疲倦,不如回奶奶家看电视。

(三)

新闻频道过后的节目《西游记》确是一番刺激不过。我们六点才到奶奶家,并没有盼到这个节目,大概是这会儿还没播放。奶奶很不高兴,说是电视机里的人生病了,去医院看急诊。又怕我不高兴,端着一盆热干菜慢慢地走进来。

我不看节目,菜也少吃。父亲很为难,想不出法子。昨天看过节目的伙伴都串门来了,高高兴兴地来讲重播的节目。我不说话,他们都嬉笑说唱,看着不动声色的我,就闭了口,默默地站着。堂妹小静突然提议说:“我们去电影院,有上映的新电影,离这儿不远。”叔叔皱了皱眉头说:“就你会出馊点子!”小静板着脸,一声不吭地伏在我身边,头靠在我肩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好菜来啦!”奶奶将碗盆往桌上一放,父亲很注意奶奶拿碗盆的手,奶奶笑了一声,走到厨房去了。

我动起筷子,母亲用筷子往我的手背直敲下去:“谁要你先吃了!”屋内的天花板装着的日光灯渐渐发暗了,一簇一簇地发着亮光。

动人的音乐从我耳旁响起,《西游记》节目突然开始了,堂妹坐在我身后,伸出双丫角的马尾辫,作了个胜利的姿势;我双手搭住下巴,安静地坐着。只见那老和尚左手握着禅杖,噼里啪啦晃起,右手牵着白马,吃力地爬一个陡坡,周围荒无人烟。接着,走出一个黑胡子的沙僧来,结结巴巴地道。父亲说:“晚上节目少,大家都不愿看。”我相信他的话是有道理的,其实节目人物并不多,大人们为了明天的工作,早都已经困倦了。电视机前坐着的只有我和堂妹,隔壁邻居家的小孩每到这个时候,都挤在门外看节目,然而今天他们没有来,大概是回家做作业去了,所以简直是静得闷出病来。

我最盼望的是孙悟空举着金箍棒,三次打死鬼变的白骨精;其次是唐僧错坠蛛丝洞,等了许多时都不出来。沙僧虽然进去了,立刻又走出了肥胖的猪八戒,坐在草丛里睡着了。我揉了揉眼睛觉得有些困倦了。奶奶走到一旁:“大家都困热了,我去帮你们倒点儿茶水。”

我不喝茶,耐着性子继续看,也看不出有什幺精彩的片段。只觉得节目人物慢慢簇拥起来,那面目五花八门,好像进入了神话,大人们只管谈论新闻;忽然,电视里的人物快要跳出来了,全家才振作精神地乐着看。后来,孙悟空终于出来了。孙悟空起初是我最害怕的怪兽,尤其是怕他火眼晶晶地直视玉皇大帝。记得我看的那一集,他被压在五台山下,没有出来,只有老和尚一直在台上支支吾吾地念经。爷爷不住地打起哈气。父亲将电视机关掉了,我急得直跺脚,父亲直起身来说道:“明天要上课。我们还是走吧。”

奶奶将炖好的鸡汤送进来,我喝了两口,并没有白天吃冰淇淋那幺凉快,奶奶看见我,说:“汤好喝吗?”我说:“好喝!”

“和你口味不?”我说:“合口味。”

她露出笑脸,得意地说:“真是乖孙女!我炖的汤是极品,老头子总怪我,还说我炖的汤不好喝,明天送到玲玲单位,让她尝尝去。”

夜空里布满了许多耀眼的星星,清脆的爆炸声将光点变成漫天盛开的礼花,天空都被这烟火找得尽是通明。夜色中的矮屋像被路灯辐照的塔楼,沉闷的小区变成欢腾鼓舞的闹市,门外聚了一群人,连声拍手喝彩。随烟火在空中化作千百道火光,纵横散乱。我们坐上大人的车,吵着嚷着赶回去了。助动车、摩托车就像两条鲨鱼在海里潜游,连后方骑车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跑车比赛。

(四)

可惜暴风雨来了,不伦不类的学位证书压在台桌上,我每天呆在书房里不肯出来,堂妹也呆在家里,时常忙碌自己的事。偶尔碰上宴席多聊上几句,我们之间的联系还是很少。自从搬到新居后,更少有机会碰面。除夕前,父亲告诉我:“堂妹在家总提起你,今天是她的生日,你们趁机会见见面。”我已经出版了第一个作品,心情自然舒朗很多,怕见了面不知道聊些什幺,又想买点什幺给她,父亲摇了摇头,说:“不用买什幺了,这点钱算是给她的贺礼。”我不敢提出异议,顺着父亲的意愿来到酒店。

堂妹坐在沙发上,看见我只是略带笑容,我将红包递给她,单在心中矛盾,作不出任何礼仪动作,她连忙用手推开:“我怎幺敢收你的礼物呢?姐姐!”我突然愣在那里,于是和她一起坐着品尝鱼肉。她也说不出什幺话,不住地打量我。按照家族制度,我向她敬了杯酒,觉得很不自在。她点了点头,脸上现出平易的表情,动着嘴唇,和大人汇报工作过程。她对我父亲的态度很殷情,对我也很恭敬地说道:“请吃。”我小心翼翼地吃着菜肴,原本一直彼此冷淡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可以验证了,我和堂妹之间确实筑起了一堵厚厚的墙。

父亲开口说:“你们怎得这般生疏,还是和以前一样说笑。”坐在我对面的叔叔应和道:

“是啊,那时候多亲切,”接着又说道:“现在孩子大了,小静,给姐姐夹菜。”便看见碗里有一大堆是堂妹夹给我的菜。在生日宴会上看见她第一次用礼节和我对话:“今天天气不错;最近忙吗?”我用起父亲平日交代的商场习语,每间隔一刻钟和她扯上几句。过一会儿,按照长幼有序的礼节向所有人敬酒。

屋里的声音静下去了,嬉笑声虽然没有停止,谈话的内容和方式在璀璨斑斓的灯光下显得耀眼生硬。父亲耸了耸肩,两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端详地看着我们说:“都是自己人,不必拘束了。记得以前你们常去复兴公园,玩儿得可热乎了!”叔叔刚要开口,正在低头只管吃饭的堂妹立即放下手边的筷子,滋润一下轻柔的嗓音:“长风公园倒不错;我们家养的狗好可爱;奶奶多吃点……。”于是在大人热切的期待下,我们又开始谈起来,都是家常便饭的话。

车开出一段路程,深思父母的艰苦创业:他们的成就给亲戚们带来很多幸福,叔叔和婶婶自然很关心我。从车窗外一望,高架下远近住着许多萧索的街区。我坐在车里,聆听父亲的评语:“今天你表现很好,但和堂妹很生疏,大概性格爱好不同吧。”车从高架急遽地滑下去,遇到马路上庄严的红灯,突然停下来,旁边有轿车的喇叭声,可是那声音单调,周围的空气似乎很沉闷。

(五)

“东安三村”四个字还是原样地映入我的眼帘:新型装饰的玻璃代替了像蚊帐一样的碧纱窗。过去的红门早被崭新的绿铁门换上了,说明这老屋易主的缘故,几房本家大约搬走了,所以很冷清。

回想常去奶奶家玩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周日,我很难尝到那夜似的好菜,很难看到那夜似的好节目了。

(2013年2月)

10、枫林新村

这段时间心里十分郁闷,刚洗完澡,走进阳台。窗外马路上的行人穿梭不息,姚阿姨正忙着手边的活儿。只剩下我一人,坐在木椅上,想起父母日日教导我的话语,我还是拿起了茶几上的会计书,翻了几页。书中凌乱错杂的数字和概论像是封了门,唯有那些文字发生了些微的透亮,即使怎样地繁琐,我也跟平日熟读课文一样沁入心扉。皎洁的月光映入窗内,想到时常与我畅游嬉笑的表妹,今晚在书房里做着作业。我轻轻地合上书本,走出大门。

沿着阴森森的小区,眼前展现的还是日日走过的漆黑小道,跨出这条小道,我在迷茫中隐隐寻觅着明日的乐土。站在家外的第一条马路,我便立住脚。十字路口的人行道,向两旁张望,却不知该走向何处?忽然想起在家附近的枫林新村,再过两条马路就到了。那里或许有一盏爱尔克的灯光。我朝着第二条马路直奔向前方。两旁的树将横在中间的马路紧紧地封锁着。然后,我有些凄凉,于是停住了脚步。远望着前方似乎那盏灯?还有路人的歌声,微风轻轻拂来,料想便是枫林新村,但或者也许是路灯射在路上的亮影。我依然向前走,直到看见前面弄堂口走出一个人,他向我指了指前面的牌子,我想:果不其然我终于来到了这个小村——我以前的家园。

弯弯曲曲的新村外望着的是两三个保安,大概他们日夜都趴在那儿,闲聊着一些杂事。夜深后,带着瞌睡人的脸,无奈地陆续回去了。朝里拐过去,再进两道弯,望见还是以往那层层叠叠的房屋。天下起小雨,房屋被轻柔的雨点笼罩着,屋下的花坛都出没在飘忽的雨雾中。起伏不平的绿草满眼望去是片片嫩绿的叶子,像公主的连衣裙,像蝴蝶的银色翅膀,向外撑开。坛坛的叶草上盘缩着无数的雨滴,有蹒跚地拖着尾巴的,有激昂地唱着歌儿的,正如一群群振翅的仓鹰,又如轻柔细语的麻雀,又如淤泥爬行的神龟。微风徐来,掀起阵阵清凉,仿佛渺茫来临的夏夜,顺着柔柔的地毯,抚摸着参差不齐的叶子,送来清凉的芳香。

夜空静静地贴在这一片大地上,淡淡的雨雾包拢着无数叶子的身体。使她们团团簇拥而起,跳着绚丽夺目的舞姿。那些叶子交头接耳地讨论起各自散发的香味、交错纵横地依偎在彼此的两侧。我用双手抚摸她们的脸颊,叶子冲我笑了笑,转了个身,又背着我切磋起她们的话语。耳边吹来的是繁星歌唱,荡漾在房屋温暖的怀里。但我还是仰起头、伸长手臂去触碰这些细腻袅娜的音符,只是他们又换了另一种表情,消失在迷离的夜色中去了。大概不敢让我轻碰这群琐细的身姿,怕是上帝施行雷电;大概是怕我差点儿成为他们的同伴和主人。这时,走来一个人,朝我冷笑了一下,揣测的心豁然有了着落,路上终究独我一人。我真像超出了叶子和繁星,但不明究竟被他们隔在一旁,彷徨地走在朦胧弥漫的小村里。

想起苏轼的《记承天夜游》里的句子:

“庭下如积水空明,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处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这样的闲人也算得超脱境界了,只不做一些实事,是不可取的。究竟让我惦记着他了。

小郑昨天告诉我:他那电影公司卧着很多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荐来的宠儿,我把他们称为“贵婴”,和我一样潜卧在花香妙语的办公室里。而我的意念正在潜滋暗长,他们早已失去了斗志的勇气,是被浮夸世界淹没在被搅得起伏不平的奢靡泛滥的生活里了罢!

在我看来,这一片土地也许真的不属于我,还有留下的必要吗?但在那儿,唾弃的泪眼中弥望的是父母百般呵护的笑脸,让我寸步难行。

那盏灯总是迷迷糊糊地照在前方:是为他们?还是为自己?我想到希望,忽然矛盾起来了,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早已没有了路,催的人多了,不经然地走成一条暗无天日的扭曲长路。无怪乎不免要外加几句玄虚的标语。

这条路不知是黑是白,我在摸索中独自爬行着……。

拉开门一看,表妹仍在桌旁做着作业,时针已经往上移了几格——我在摸索中为那些朝气蓬勃的青年写下了这篇文章。

(2012年6月)

11、复合

前阵子下着倾盆大雨,房屋被飘动的雨雾笼罩着,石堤和行人都隐约出没在飘忽的雨雾里;大门被紧紧地锁住了,家里所有的灯不知被谁关闭了。我找到了被父母藏在枕头底下的钥匙,拧开门锁跑出去了。打着伞走在两旁都是荒草的小道上,眼前几乎看不清什幺,只是一副虚无缥缈的水墨画。我不顾他们的劝告,把脚踏在满是雨水的路面上,去寻找雨后的世外桃源。希望那个地方将冲散我所有的烦闷。记得那天是傍晚,月亮还没有出现。雨犹如一把坚韧的刀直刺我的头顶雨伞被狂风吹跑了,时不时地听到周围的狗叫声,于是我自觉地捡起雨伞,低着头跑回家。

没过多久,雨声渐渐地住了,窗帘外才陆陆续续地透进阳光来。我再次打开刚被锁住的大门,冲向那个朝思梦想的世外桃源。我该从哪条路走呢?这是我最后一次没有顾虑父母的感受,准备走出犹如蜘蛛结网的小区;但当我得知小郑生病的消息后,又是第一次马不停蹄地赶往华山医院。

从华山医院出来的我原本是该回家了。却不明白自己为何从华山路走到静安寺,从静安寺走到长乐路,本想从长乐路跑到浦东机场,坐上飞机远听浮云的歌唱。可睁开眼睛,飞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圆月和之前一样,一直升在天空中朝我点头,车子的喇叭声听不见了,无论前方是什幺样的路,我依然畅游自在地独行。

穿过一条荆棘树影的小路,再拐两个弯,三条道,不知能走到哪个地方。月亮渐渐地走了,路人的笑声悄然地离去了,漆黑的夜空罩着四周,路灯却仿佛站岗的哨兵至始至终保护在我的身旁,直到夜深人静,才稍稍地松了口气。路灯的召唤让我不知不觉地走回华山路的星光大道上。那晚,我愿顺着灯的指引到达夜的彼岸。

沿着华山路,那是一条绵延悠长的路。以前走过很多次,现在却少了,几乎想不起自己排演小品的过程,是没有好好走完导演课的后半段。

路的一旁,长着许多树,密密麻麻的,还有一些没有名字的建筑物。在我的印象中,这路上本该有着蓊蓊郁郁的绿树,落下参差斑驳的灰影。那天却很好,圆月依然嵌在深空中。

路上只一个人,插着衣袋,踱着小步。那一段路似乎记忆犹新,真想每天吃完饭,在这条路上跑个几百回,或是找出笔记本多看几眼。附着墨水的那点东西已经淡了,化了。却在那次昏病中让我一笔一画的补完表演课的所有内容。我好像到了一个新的境地。我爱戏剧,也爱文学。向往世外桃源,更恋戏剧学院。从疯狂到平静的点滴岁月中,一个人在缠绵的病榻上,什幺都不愿想,什幺都不得不想。真愿做个快乐的人。

现在终于知道,桃源的路变得朦胧模糊,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即使撬开铁门,冒着大雨,也不知道该从哪条路走起,每次翻开附着繁体字的文学课本,试着摸索那个自由安乐的桃源。但还是找不到那个地方,那里是不是该有间茅屋呢?少年到了颓圮的砖墙,我踏着满是泥水的路面,依然走不进校园。握着甲兵的他像梦一般地,像梦一般地心灰意冷,是否每日拿着粉笔,一字一句在黑板上圈出重要的文言。

又在梦中时分后被侠士霍然敲醒,原想穿上战衣的我竟自然换上洁白的婚纱,还兴高采烈地握紧侠士的手走入属于他的田园,而父亲的短信谈话、母亲的愤慨附和,侠士的随机应变、竟然担忧和他拍不成婚纱照。难道侠士怕了,走了,不能想了,不愿想了,二十年来隐藏的爱情、幻想的爱情。躺在床上,不愿看了,闭了、又睁开,还是睡不着,合着音乐的拍子,不停地想,这桃源近了,又远了。画舫里的少年,床边的侠士;模糊的背影,苍老的大手。那晚的月亮仍清清楚楚地照在戏剧红楼的上方。眼前一定要看的东西,一定要写的文章现在真想一抛而空,那里是恬适的妙地,我且消受这眼前的炫目就好。

绵延不断的道路前方还是那扇敞开的戏剧大门,大门是用铁丝制成的铁杆并排站着,稳然地立在原来的位置,踱入两三步后,弥望的还是那鲜绿的草坪,哼哼唧唧的婴儿睡在摇篮里。层层的草叶零散地点缀着许多白光,有青蛙式的跳跃,有白衣天使的微笑,正如一颗颗的钻石,又如天空中的繁星,又如刚出浴的芙蓉。凉风吹过,附着外衣上淡淡的香水味,仿佛旁边红楼窗口里嘹亮的歌声似的。突然间,草坪里的光莫名其妙地走了,像三百六十度转弯一样,霎时转接到戏院门口的舞台灯。舞台灯本是闭着眼睛的,这便被谁打开了总开关,照亮了整个上戏剧院。灯下是乌泱泱的人群,我的视线没有被任何人遮住,且更见戏剧学院的美姿了。

月亮如磨盘一样安然地卧在这一片如墨般的天空里。右侧立着两棵树,一棵绿树,另一棵还是绿树。树下坐着一个男人,头发蓬松,穿一件黑色外衣,一条蓝色裤子,左手握一瓶矿泉水,右手放在大腿上,轻轻地将盖子掀开,聆听遥远的鸟音。耀眼的舞台灯延伸到两棵树,树和光仿佛在透明的空气里说话,又像隔着半堵墙,虽然是黑夜,月亮却沁在那里,当然是摘不下来的。但我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另一棵树前,和男人一样地静听传来的嘤嘤鸟语。舞台灯是永远不会灭的,亮度照到我的脸庞,同时转移到那个男人的身上。光的颜色并不纯亮,但人与树有着和谐的拍子,脚步声正慢慢地如左右摇摆的节拍器一静一动、一抬一落,一前一后。男人伸出坚韧的右臂,我终于回过身来,不经意地将双手放在他的大手里。两棵树每时每刻夹着舞台灯的亮度露出灿烂的笑脸。

剧院的前方立着一块牌子,走到牌子前方,远远近近看到《红楼梦》的京剧节目,这个节目将我团团围住,舞台灯将男人的身姿和我的小手揉成一条迷不知所想的彩带,小路一旁没有什幺空隙,树色变成了鲜绿色,近看像一团迷雾,但叶子的独姿便在树枝里也便得出。树的背后隐隐约约的不知是什幺东西,更看不出什幺韵味,树缝里还露出珍珠般的泪光,路灯忽然被人关了,更不会照射在戏剧学院里,总的来说是要数舞台灯的作用了。

终于顺然地想起《诗经》里的哪句话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里的蒹葭真的是难以寻找,因为不见溪水里的少年,又令我想到算命先生的话了,那时候一直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天已经亮了,抬头远望床前的闹钟,已是七点。

我想,等到栀子花开的时候,戏剧学院的其中一棵绿树又开始做梦了,她似乎听到远方的笑声,嘴角便露出弧度了。突然听到夜半的狗叫声,我必须砍断自己的美梦,看那挂在墙上的吊灯,虽然是被人关闭的,头大尾小,像盛开着的喇叭花,颜色温润可爱、成熟体贴得很,还一直对着我笑。

我打一个哈欠,穿上衣服,站起身来,继续含情脉脉地注视他的脸颊。

(2013年10月)

12、杭州西湖

同朋友喝着西湖龙井,自然而然地联想起杭州西湖来了。若在湖边断桥,总会在门前经过很多情侣:男的是穿着黑色长衣,灰色长裤;女的是穿着浅色衣衫,白色长裙,腿部比男的细很多。还有一则传说:白蛇拿着伞,在雨中和许仙相会,并将伞交予许仙,为了遇上自己的心上人。因此断桥是白蛇和许仙相会的地方。过路的人站住了,红衣衫的小姑娘笑了笑,白头发的老婆婆招招手,动人的故事于是家喻户晓了。

在这里上海,外滩这种地儿确是令人难以承受。虽有那些独特的地段,却已被成为侍作那些豪华公子硕富巨贾的休闲所,其余的便要立在较大的黄浦江旁,位置在外滩附近,还专待圣地而过,至于牵手并行的男女也并不是没有,但不是少得像可怜的金匮甲虫,因为每当站在黄埔码头,都会看见成堆成堆的废弃罐头,形成一种与众不同的腻味儿。就是多得像无数的蚂蚁人群,都给那些大爷们赏作胜景的妙处,还闻见一股清新爽朗风。但要杭州西湖相比,是相差很远了。

纵览观望西湖的优美景色:集中在三潭印月。它衔接远处房屋,吞纳西湖流水,水势好大,宽阔无边。早晨阳光灿烂,有时傍晚雾霭阴沉,气象千变万化。这就是在雷峰塔上所见的景象。这里的描述应该已经很详尽了。若是站在雷峰塔上眺望,观赏景物的情怀感受,大概会有不同吧。

如果遇上那阴雨连绵的日子,太阳隐去了光辉,山岳潜藏得不见踪影。老人和小孩不能通行,小船停开。傍晚天色昏暗。登上雷峰塔,就会产生一种失落感,担心雷雨闪电,害怕狂风怒吼,满目凄凉的样子,感慨到极点而悲伤万分的心情。

只遇到了阳光普照的季节,湖面波平,上面下面天光水色辉映着,一片碧绿。小鸟时而飞翔,时而栖息,鳞光闪闪的鱼儿或浮或沉。岸上的小草,洲上的小花,香气浓郁,颜色青翠。

坐在船上:大片的烟雾完全消散,皎洁的月光照耀千里,湖水波动时,浮在水面的月光闪耀起金光;湖水平静时,明月映入水中,好似沉下一块玉璧。后面的歌声此唱彼和,这种乐趣哪有穷尽!人们登上雷峰塔,就会有一种心胸开阔,精神愉快。举起酒杯面对清风而喜气洋洋的心情。

而在这里,又不是这样,非上酒店才难以尝到这种滋味,我是不想上酒店摆各种宴会的,偶尔有一两回去打扰朋友的酒席,又不是观赏西湖的时候,所以今年还未曾见过杭州。直到最近,中国国旅出现在我的眼前,他们给我安排了去杭州的票子,我才算大饱眼福。

向来不恋杭州的我,想到这里,觉得杭州还是一座比较和谐的城市。自己也不明白,为什幺会起这幺深浓的情趣,再一思索,实在很浅显:因为在杭州有所恋,而所恋又只在杭州有,就牵系着不能割舍了,比如知心的朋友在那里,亲密的伙伴在那里,怎能不恋念?但是仅仅为了爱杭州吗?不是的,不过在杭州的几个朋友把我牵着罢了,若无所牵系,更何所恋念?像我现在,偶然被杭州牵系,所以就怀念起这块风水宝地了。

所言极是。

13、会飞的翅膀

去年六月,我去北京看望一个朋友,他送给我一只鸟,那只鸟不停地拍打着翅膀,我将笼子下方的小门轻轻打开,它挥动起常年被囚在笼中而无法施展的翅膀,想要奔向蔚蓝的天空。

朋友赶忙拦住我,说:“颋姐儿,你这是干什幺?”但我知道它不想待在这儿。

“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把它买来的!”朋友说,“怎幺了?”他望着我不作声,疑惑不解地询问着。

“你知道吗?这只鸟笼让我想起:去年我来表弟家住,亲眼目睹了他的高考往事。”

我语重心长地告诉了朋友。

(一)

每逢放寒暑假,我时常去表弟家玩。我们坐在一起谈理想、谈未来,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直到深夜我才离开。我的表弟明明告诉我他喜欢画画,可是学校每天布置的作业很多,他只能利用闲余时间偷着学画画,说到‘偷字,学校作业多、高考压力大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莫过于他的母亲为他安排了众多老师,几乎每门科目都有,连唯一的周末时间都被他母亲惠红剥夺,犹如领导安排员工任务一样,没有暂歇的时刻。

高三的钟声渐渐敲响,明明每天的作业多得已经堆积如山。听他妈妈说明明是个不自觉的孩子,必须通过请老师来管束他,除了完成学校布置的作业外,他的妈妈规定:明明!接下来上课啊,待会儿老师来!明明,上完课弹琴啊,这次十级必须通过,这可是高考加分的好机会!他如同一只囚鸟,想要张开翅膀,却怎幺也动弹不得。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和往常一样来到明明家。

“谁呀!”一个疲惫的声音传到我耳边。明明拉开门,惊喜地望着我,露出了平日里难以显露的笑容,似乎我是他释放心情的救护神。

“最近学习怎幺样?”我关切地问,注视着那个沉甸甸的、敞开着的书包,一摞书和一堆画纸摊在桌上。那天下午,明明刚从补课班回来。

他走到桌旁,拎起书包、一股脑儿地扔向沙发。有气无力地走到沙发前,整个人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躺在沙发上。我走到他身旁,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怎幺了,不高兴?”我关切地问,他低着头,沉默不语。我了解他的痛苦,回来还要受他母亲的管制:“不许……,必须……,否则的话……”这些话不时回响在明明耳旁,成了每个家长教训孩子的惯用语。我望了望沙发后面的阳台,圆木小桌上放着一只鸟笼,“唧唧”的叫声传遍了整个客厅。那只鸟日日夜夜待在笼子里,就像明明每天被妈妈束缚在家里一样。

“明明!快去做作业!”惠红冲进门,犹如老板向员工发号施令一样。

“作业我都做完了。”明明不耐烦说,“妈,让我歇会儿吧!”他的脸上显出央求般的神色。

“不行!”这是一个苛刻无情的女老板的声音,这句话已经成了她的惯用语。

“你看看这次化学才考几分啊,连班主任都打电话过来了,”明明有些紧张,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

“化学才考30分,我面子全被你丢光了”惠红皱着眉、瞪着眼睛说:“快把书拿出来,一会儿老师来。”

“还要请啊!”明明终于忍不住了,“学校作业够多了,还请这幺多老师!”他发出了第一次抱怨。“都已经请了好几个老师了,效果又怎幺样呢?”惠红沉默不语。明明向她乞求,“妈,能不能不上啊!”

“那怎幺行!”惠红愤然说,“就这点成绩,怎幺考名牌大学!”

“念普通大学不是挺好吗,干吗非要考名校呢!”明明不服气地说。

“考名牌大学才有出息,你懂不懂?”惠红义正言辞地反驳自己的儿子。

“我如果偏不考名校呢?”话音刚落,“你敢反抗!”一阵强烈的龙卷风之音侵袭着整个屋子。惠红用手指向明明的脑门。

“认真补课,听见没?”惠红的声音比刚刚缓和不少,明明低下头,回到书房。

(二)

门铃声顿时响起。“是李老师啊!”她站在门口微笑着说,似乎在迎接一位贵宾。

“李老师,这是我家孩子明明,”惠红带着老师走进明明的书房。“他就是贪玩儿,化学成绩总是考不好。得让你费费心了。”

“我会尽力的!”李老师平静地说,故作庄重地用手抬高了那副往日教书的眼镜。明明跟在惠红后面,踱步走进那个最令他憎恶的书房。严肃的补课时间开始了。

惠红坐在客厅沙发上,时不时地朝书房大门看一看。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报纸似懂非懂地默读着。没过多久,她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欣赏着精彩的画面。她又换了个精妙的动作:双手交叉,搭拉着肩膀,等待着课后老师的反应,她嘴唇两旁的酒窝依旧没有露出。

发现李老师略有不悦地走了之后,惠红问明明,“课上得怎幺样?”这时,她的眼光不知不觉就转移到了桌上的画纸,惠红走到桌旁,拿起了其中一张画,“这是你画的?”明明点点头。

“这是谁?”惠红指着画中的女孩说,“书不好好读,就会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妈,你别胡说,这是艺术。”明明解释说。

“什幺狗屁艺术!”惠红皱了皱眉。

“妈你不懂就别乱说。”明明的声音比刚刚响了一些。

“告诉我,这是谁啊,” 惠红继续盘问儿子,“这叫早恋知道吗?”

“你怎幺总是胡思乱想,烦不烦!”这是明明第一次向自己的妈妈发出了平日压抑已久的怒火,惠红是一家之长,无论是谁,都得听从她的吩咐和使唤——“违抗者,必罚也!”她当然受不住明明的那句反抗之语。

“你还不说实话是不是。”惠红拿起鸡毛掸子。“咻咻”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屋子。

“现在什幺时候,还有心思玩儿。”不长眼的鸡毛掸子朝明明猛击过去。

“明天我去找你们班主任,让她查出是班里的哪个女生,我还不信我没这个本事!”惠红使出浑身的爆发力向明明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