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平

80多年前,长征途中的南下北上之争,是关乎中国革命前途命运的大抉择。

1935年6月中旬,中央红军与红四方面军先头部队于夹金山北麓的懋功县达维镇会合。半个月后,红四方面军领导人张国焘自理县赶来懋功,参加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主要议题就是两军会师后下一步的行动方针。中央提出,此地地形地貌、气候、经济情况以及敌人布防情况,都不宜久留,而应该立即离开向北发展,建立川陕甘根据地,必要时靠近苏联,以便于得到帮助。张国焘提出三个计划:一是建立川甘康根据地,二是同意中央的“北进”,三是西进到河西走廊和新疆。最后经过讨论,与会人员一致通过向北发展建立川陕甘根据地的意见,并形成了决议。

会议次日,中革军委增选张国焘为军委副主席,徐向前、陈昌浩为军委委员,同日发布《松潘战役计划》。两军会师后,整个部队笼罩着团结喜庆气氛,但也出现了一些不尽如人意的事情,会师前中央候补委员凯丰在中央机关刊物《前进报》刊发一篇《番民工作中的几个问题》,其中主张康藏民族自治,建立人民革命政权。张国焘看到后,认为是影射他不久前建立的西北联邦政府。再就是,中央领导人博古批评张国焘和四方面军退出川陕苏区是“逃跑主义”等,这使张国焘大为不快,心生闷气。张国焘在达维期间,看到一方面军经过长期征战,武器装备很差,衣衫褴褛,心生疑虑。当他从红军总司令朱德那里得知一方面军减员严重仅剩一万多人时,与四方面军现有的八万之众相比,认知的天平从巅峰一下子跌落到谷底,对中央红军由原来的钦敬瞬间转化为蔑视,当领袖的欲望急剧膨胀开来。

毛泽东委婉地拒绝张国焘夺权野心

张国焘回到理县杂谷脑,他把中央慰问团交给西北联邦政府,自己率领卫队连夜赶回茂县四方面军总部,召集军以上干部开会,在会上大谈通过所见所闻对中央红军的看法,说是丧失中央根据地,人不足一万,形同乞丐,平均每人只有三颗护枪的子弹。与会干部吃惊不小,接着张国焘提出,中央军事路线错了,政治路线势必也是错误的,要追究中央政治路线的责任。

张国焘要依恃四方面军的实力向中央要权。他发出的第一个信号:向中央提出改组充实红军总司令部,徐向前任副总司令、陈昌浩任总政委。接着他又授意川陕省委联名致电中央也如此建议。几天后,陈昌浩发电报,提议张国焘担任军委主席。张国焘的连续进攻,使中央认识到,不给张国焘一个位子,两军很难拧成一股绳迅速北上,摆脱藏区缺衣少食和到处挨打的被动局面。

在芦花召开的政治局会议上,中央任命张国焘任红军总政委,陈昌浩任军委常委,成立前敌总指挥部,徐向前任总指挥,陈昌浩任总政委。

松潘战役失利后,中央又制订《夏洮战役计划》,攻占阿坝,北进夏河流域,突击敌人包围线右侧背,向东压迫敌人,于洮河流域消灭敌人主力,向甘南发展。张国焘的欲望由于没有得到满足,按兵不动,向中央提出召开会议,要求检查中央离开根据地之后的政治路线问题,还提交了一份四方面军高级干部参加中央工作的名单。

中央以大局为重,在毛儿盖沙窝一座两层土楼召开了政治局会议。讨论组织问题时,政治局提议,徐向前、陈昌浩、周纯全补选为中央委员,何畏、李先念、傅钟为中央候补委员,陈昌浩补选为政治局委员,周纯全补选为政治局候补委员。张国焘还想再多提几个人,毛泽东说,四方面军有很多好的干部,我们提出这几个同志是很慎重的,其他干部可以到各军事政治领导机关工作。张国焘强硬地说:本来要提出四方面军9个同志都到政治局的。毛泽东委婉地拒绝说:国焘同志的意见是很好的,将来可以多吸收到中央机关及其他部门来。沙窝会议上,张国焘让四方面军多一些高级干部进中央政治局的目的没有达到,他耿耿于怀,气愤难平,回到毛儿盖四方面军驻地,授意一些军级干部以反映问题为名,把党的总书记张闻天“骗”来,一起围攻羞辱他。

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痛心疾首地劝阻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这里没有吃的,部队天天吃黄麻、野菜,嘴都吃肿了,得赶快走!等找到有粮食的地方,你们再去争吵好不好呀!我们要对十几万红军的生命负责啊!”

张国焘不得已才执行《夏洮战役计划》,中央接受张国焘把部队分为左右路军的建议,中央和前敌指挥部带领右路军穿越草地向班佑、巴西进发,张国焘和朱德、刘伯承带领左路军向阿坝地区前进。

张国焘擅自南下,妄图分裂红军

到了阿坝,张国焘秘密派出一支小分队,在格尔登寺院喇嘛罗车儿兄弟带领下,翻山涉水,到达黄河东岸的玛曲县齐哈玛寺,寻找渡河口——秘密渡河暴露了他不南下就西进的蓄谋!现在看来,提议组成左右路军,张国焘是有其个人的目的和用心的。

折腾了一周时间,小分队没有找到渡口,张国焘很是失望。右路军方面,在前敌总指挥徐向前指挥下,四方面军四军、三十军进行了包座战役,并取得胜利,打通了北上的通道。中央决定左路军迅速回来向右路军靠拢,在班佑会师,一同北上。朱德、刘伯承再三催促张国焘率军出发,但张国焘无动于衷。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再不行动,北上的通道有可能再次被敌人截断,徐向前、陈昌浩心急火燎,给张国焘发电报:“主力合而后分,兵家大忌前途所关,迟则误尽中国革命大事!”看到这封电报,张国焘再不情愿,也只好命令部队行动,部队离开刷金寺一天后,下起了大雨,来到噶曲河,河水陡涨,一片泽国。部队在此停留了三天,朱德派警卫员下到河中央试水,只是齐胸深,朱德又征求向导的意见,向导说停上一两天,水势减小,可以过得去。张国焘在这三天里,心情也是极为复杂的:过河吧,他是极不情愿的,不过,总说不过去,但得有一个充分的理由。最后,他思考再三,就以河水暴涨,部队无法过河为由,任凭朱德、刘伯承如何劝诫,断然下令,部队返回阿坝!

中央接到张国焘返回阿坝的电报,很是着急,内心清楚噶曲河水暴涨只是张国焘的一个借口,他骨子里是不愿来会合的。

张国焘南下已是铁了心,9月8日下午给陈昌浩发了一份电报“右路即准备南下,立即设法解决南下的具体问题”,命令部队“准备皮衣”,即刻南下。陈昌浩做不了主,把电报拿给徐向前看,徐向前感觉这是个大事,要他把电报送给中央。夜里,中央立即通知徐向前赶来开会。会上经过讨论,仍然是催促左路军赶紧过来,一起北上,陈昌浩、徐向前也同意和支持这一决定,接着,中央领导张闻天、博古、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包括陈昌浩、徐向前一共七人,起草了一份发给张国焘的电报,历数南下的诸多不利,诚挚敦促张国焘率部队迅速赶来班佑,此时已是深夜。

9日下午,中央领导人察觉陈昌浩态度大变,大谈阿坝的好处,认为张国焘南下的决心已定,无法挽回,就连夜会同周恩来、博古、王稼祥中央领导召开非正式紧急会议研究对策。毛泽东认为,北上通道已经打开,红军务必要执行两河口会议北上建立川陕甘根据地的决议,张国焘执意要南下,中央多次晓以利害,仍说服不了他,我们一方面军的一、三军团只有先行北上。眼下三军团与四方面军的四军、三十军驻地很近,行动务必要秘密、谨慎,一旦被他们知道了,很有可能引起内讧,给中国革命造成不应有的损失。于是大家最后商议:部队番号改为北上抗日先遣支队,凌晨两点秘密行动。

身在潘州村前敌总指挥部的陈昌浩次日凌晨闻听中央夜半秘密出走,十分吃惊,此时有人打来电话,说一方面军向北走了,还对我们设了警戒,问打不打。徐向前听到后,果断地说:“天底下哪有红军打红军的道理?命令他们听指挥,无论如何不能打!”

张国焘电令陈昌浩、徐向前带领尚在潘州、班佑、包座的四方面军四军、三十军等部重新穿越草地,半个月后于大金川流域的马塘、松岗、党坝与左路军会合。

张国焘一错再错,另立中央

在马尔康西面的脚木足白赊庙,张国焘做出了一个举世皆惊的决定——另立中央!他在军以上干部会议上讲:中央带着一方面军向北逃跑,已经不能肩负起领导全国革命的责任,它已在全国红军中失去了威信,鉴于此,我们仿效列宁成立第三国际的办法,另立中央。原来的中央已经不再具有领导效力,是非法的,毛周张博应撤销一切职务,开出党籍,并予以通缉!接着他宣读了自拟的所谓中央委员会名单,实现了他在沙窝会议上没有实现的愿望。

南下红军首先发动了《绥崇丹懋战役》,歼敌5000多人,初战告捷,鼓舞了士气,也增进了张国焘的信心,接着向南翻越夹金山,发动《天芦名雅邛大》战役。

大批红军南下,引起蒋介石的警觉,他察觉张国焘占据成都平原的意图后十分震惊,委任四川省主席刘湘为四川“剿匪”总司令,刘湘急调其主力王缵绪、唐式遵等部以及李家钰部7个军、3个独立师共85个团、9个独立营,总计20多万“围剿”南下红军。刘湘制订严格的军规,责成各地军阀为守卫自己的地盘,豁出血本拼死而战。

据徐向前后来回忆,围剿造成我军损失近万。此战,参战的两万多名红军,歼敌一万多,弹药几乎耗费精光,拼尽了血本,大伤了四方面军的元气,部队不得不撤出百丈关,向芦山、天全、宝兴、荥经一带山区撤退集结,休养生息。

1935年的冬天,这一带下起了十年来罕见的大雪,方圆数百里大雪封山,天寒地冻,行动不便,不过这也正好阻碍了薛岳“围剿”红军的计划。但百丈关战役受到重创后,他的心情极坏,彻底绝望了!南下半年多,部队由八万多锐减到四万,损失过半,但他表面上仍然是君临天下,不可一世,咄咄逼人,12月5日以“党团中央”的名义致电毛泽东等人,“指示”今后“不得再冒用党中央名义”。

党中央对张国焘的挽救与批评

党中央对张国焘另立中央的行为极为愤慨,一时又无办法。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来了一个特殊身份的人——那就是共产国际派回来传达“七大”会议精神的林育英。他在接受共产国际指示后,穿越大漠,几经转辗来到陕北。林育英与张国焘熟悉,又具有共产国际的特殊身份,党中央就让他出面,借助共产国际的权威劝诫张国焘,不能一条路走到黑,一意孤行。张国焘不依不饶,拒绝承认遵义会议决议,要中央“自动取消中央名义”。党中央极为愤慨,政治局做出了《关于张国焘同志成立第二“中央”的决定》,称为“自绝于党,自绝于中国革命”,电令张国焘“立刻取消他的一切‘中央,放弃一切反党倾向”,并决定在全党公布俄界会议上政治局通过的《关于张国焘同志错误的决定》。之后,中央通过身在南下红军的朱德总司令做张国焘的工作,提出,只要放弃“第二党”,其他都容易商量。处于川西红军中的党组织可称为西南局,直属国际代表团,与中央所处的北方局保持同等的地位。林育英也去电张国焘,表示:对与中央原则上的争论可提交共产国际解决。中央的做法是出于团结和大局的需要,给张国焘一个台阶下。这个做法出于政治角度考虑,是很睿智的。基于此,张国焘的火气不再那幺大,口气不再那幺硬了,他结合南下失败后所面临的残酷现实,感到再这幺坚持下去,就势必走向绝路。与此同时,蒋介石不给红军喘息的机会,他命令薛岳六个师近十万人马从贵州调到川西,担任进剿红军的主力。1936年2月14日,在敌人进攻炮声此起彼伏、如雷贯耳的情势下,红军总部在芦山任家坝召开会议,讨论通过中央1935年12月瓦窑堡会议建立抗日民主统一战线的决议,并接受中央建议,做出制订《康道炉战役计划》,策应二、六军团北进,于甘孜地区会合后一起北上,到陕北与中央红军会师的决定。

部队先后翻越夹金山、折多山这两座海拔5000多米、终年积雪的大山,经过康定、道孚,到达炉霍,在那里驻下,一面筹集粮食,休养生息,一面等待和策应二、六军团的到来。经过三个月的休整和大练兵活动,部队逐渐恢复了元气。6月底,二、六军团相继来到甘孜,与四方面军会师。

红军总司令朱德和总参谋长刘伯承见到二、六军团领导人任弼时、贺龙、王震,向他们通报了一年前张国焘违背两河口会议决议,执意南下,党中央带领一、三军团秘密北上的经过,引起三个人的警觉。张国焘派人送往二、六军团攻击污蔑“中央北上逃跑”的宣传册子《干部必读》,被他们扣留,禁止下发。张国焘本意是等二、六军团来了,与他们联手一起反对中央,他企图控制和兼并二、六军团,给二、六军团派政委,遭到拒绝;他又提出把六军团纳入四方面军,也遭到拒绝。张国焘又提议召开两军联席会议企图以多数压倒少数,任弼时严肃指出:两军联席会议由谁来做报告?如果发生意见分歧,结论由谁来做?决不能以多数压倒少数,造成上层对立,将使工作更加困难。如果双方态度尖锐,我不负责任!断然否定了张国焘的提议。

为了团结张国焘,促使南下红军北上,中央以极其耐心的态度致电张国焘:“弟等与国焘同志之间,现已没有政治上战略上的分歧,过去的分歧不必再谈,唯一任务是全红军团结一致,反对日帝与蒋介石。弟等对于兄等及二、四方面军全体同志之艰苦奋斗表示无限敬意。中央与四方面军的关系,可如诸兄之意,暂可采取协商方式。”从电报的内容,可见中央对张国焘妥协让步的程度!

党中央取得了与张国焘斗争的最后胜利

据彭德怀回忆:“俄界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大家讨论张国焘分裂红军罪行时,有人建议开除张国焘的党籍,毛主席不同意,说这不是他个人的问题,应看到四方面军广大指战员。你开除他党籍,他还是统帅几万军队,还蒙蔽着几万军队,以后就不好见面了。在张国焘成立伪中央时又有人要开除他的党籍,毛主席也不同意。如果当时开除张国焘的党籍,以后争取四方面军过草地,就会困难得多,就不会有以后的二、四方面军会合,更不会有一、二、四方面军在陕北的大会师了。”(《彭德怀自述》)由此可见,党中央、毛主席与张国焘路线斗争过程中始终是本着“有理、有利、有节”的原则进行,并取得最后成功的。

由于多重因素,1936年6月6日张国焘被迫取消了伪中央。二、四方面军会师庆祝大会的第二天,两支部队兵分三路穿越草地,在松潘、包座一带集结,按照中央指示制订《岷洮西固战役计划》,向岷州、洮州、西固地区进攻,然后进军陕甘,取得三个方面军的会师。

此时,张国焘内心打着小九九,他不愿到陕北,还是想在甘南或河西另搞一片根据地。9月16日,西北局在岷州三十里铺方面军总部召开三天会议,进行了激烈争论,张国焘主张部队向青海西宁进军,朱德、陈昌浩坚持按中央指示,向静宁、会宁前进,并制订了《静宁会宁战役纲领》,张国焘也在上面签了字,当总部命令在漳县的徐向前和部队东行时,张国焘又命令部队西进。陈昌浩以方面军总指挥部的名义下达命令,停止西进。张国焘无奈,于22日连夜骑马到漳县徐向前指挥部,说服徐向前等人坚持他的西进计划。第二日陈昌浩赶到时,发现所有人都支持张国焘,也就屈从了,朱德把这一变故电告中央,并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后一个星期时间,中央与张国焘电报往来频繁,中央极力劝说张国焘北上会师,张国焘仍是坚持渡河西进,但此时大自然的客观条件使他的企图无法实现——黄河对岸已进入大雪封山的季节,道路难行,没有渡船,大部队无法过河,恰在此时,中央发来“我一、四方面军合则力厚,分则力薄”这封言辞恳切的着名电报。基于此,张国焘不得不放弃西进,同意北上,与中央红军会合。

不久,延安开展了对张国焘错误的批判,他自感已经退出中共政治舞台,自怨自艾,灰心丧气,对自己的政治前途失去了信心,借国共两党祭祀黄陵之机,私自前往武汉,叛逃到国民党蒋介石阵营里,永远为党和人民所不齿!

作者系中共党史题材作家、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