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斐 孙建辉

尹少淳:美术学博士,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首都师范大学亚洲美术教育研究发展中心主任,教育部美术课程标准研制修订组组长,中国美术家协会少儿美术艺术委员会主任,研究领域为美术教育和美术理论。连续23年主持国家基础教育美术课程标准研制(修订)工作,共完成5个义务教育和普通高中美术课程标准的制定。

数字技术的发展,对人类的社会生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包括学习、工作、娱乐在内的诸多方面发生了变化。美术及其教育作为社会的一个重要环节,不可避免地要应对数字技术带来的影响。《义务教育艺术课程标准(2022年版)》指出,“采用体验化教学、具身化教学、信息化教学等多种教学方法”,学业要求中提及“能借助数字媒体技术完成反映班级学习和生活的微电影作品”,这些表述显示了数字技术背景下美术课程自身的发展及对学生要求的变化。为了更好地发挥数字技术优势,充分享受技术红利,借助其带来的便利让教师开展基于技术的教与学,本刊特邀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尹少淳教授谈谈他对数字技术赋能美术学科教学和美术教师发展的思考与展望。

理性思考、正确看待和合理运用技术,转变教学方式

记 者:《义务教育艺术课程标准(2022年版)》明确将“影视(含数字媒体艺术)”纳入课程内容,并根据学生身心发展特点和教育教学规律设置了进阶性的学习任务。您是如何看待美术教育教学中数字技术运用的呢?

尹少淳:古语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个国家的课程标准,既要考虑本国的实际情况,又要比照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做法,以及国际环境和社会条件对人类的整体影响。分析美国艺术课标,我们发现,它原来分为4个门类,即音乐、戏剧、舞蹈和视觉艺术,2014年美国的国家核心艺术课程标准就把媒体艺术(media art)加了进去。当时,我国一批研究课程与教学论的专家参照和比较多个国外的课程标准或者课程方案,认为应该丰富媒体艺术内容,加之后来很多影视拍摄改用媒体艺术,数字媒体艺术逐渐得到了学界的认可。总体来看,这是信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是我们无法回避的。

说到信息化和技术工具,我们需要从源头上做些思考。其实,历史上有一个传统思想,即自然主义。老子、庄子都信奉自然主义,意指不要过度地进行人工干预。西方也有类似的教育观念,如卢梭强调在教育中不要过多地干预儿童,杜威也强调教育的自然属性。这样一来,就让人们对新事物有了不同的看法。从另一角度来看,对于技术工具,是拒绝还是运用,曾是一个存在争执的观点。《庄子·外篇·天地》提到,子贡南游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位老夫艰难地用水瓮从河里把水提到上面灌溉菜园,他就感觉很奇怪,说运用杠杆既高效又轻松,您难道不想改进一下吗?老夫说,他不是不知道用这个东西,但是使用机械就有了投机取巧的心思,有了“机心”就会失去纯真——这个观念在我们今天看来有些迂腐,他为什么不用工具呢?运用工具,人们往往能够事半功倍地完成工作,取得很好的效果。孔子听到子贡谈论老夫取水时也表示,人需要顺乎时势,适应时代变化。

现在,我们在教学中也会接触许多技术,学习技术的运用原理,掌握技术的使用方式,大多数时候我们是无法拒绝的。然而,有时候我们要辩证地看待,不能为了运用技术而使用技术,沦为技术的奴隶而出现异化,导致完全失去纯真。例如,达盖尔发明摄影术后,理论界曾有人哀叹:“从此绘画消亡了。”但后来我们发现并非如此,绘画和摄影相互借鉴,电影中的宽银幕镜头拍出了油画的效果,其灵感正是来源于绘画。一些画家也会利用摄影手段收集素材再加工,所以它们是相互助力而不是相互替代,这就是工具的重要性。

虽然信息化会导致很多职业没有了,如学校食堂有了机器人炒菜,可能部分厨师失业,但我们要意识到,人工智能等技术不能不用。杭州师范大学教授张华指出,核心素养是怎么来的?其实,它是顺应信息化社会的结果,因为信息化能够取代很多,一些比较程序化、模式化的工作就可以让机器来替代人类完成,这样人就可以专注于钻研那些机器不能发挥作用的领域。教师要培养学生的核心素养,要提高学生的问题解决能力。问题解决能力分为两种:一是人性能力,也就是机器解决不了的;二是高阶能力,包括创造性思维、批判性思维、协作性思维。这些能力也是机器做不到的。所以,更准确地说,核心素养是指人们在复杂社会中解决问题的能力。尽管我们都在思考人工智能技术发展之后人还能做什么等问题,但是不得不承认,信息技术和信息时代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课程内容和结构,对师生的核心素养培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美术表现本身就是多元化的。在数字媒体、信息技术快速发展的今天,我认为应该守正创新,努力在传统和未来间寻找平衡而不走极端,正所谓“兼容并包、执两用中”。

以开放态度,培养信息收集与整理能力,提高教师数字素养

记 者:您认为在数字时代,美术教师应该具备哪些数字素养呢?该从哪些方面入手来培育呢?

尹少淳:对于美术教师来说,运用技术开展教学活动,比较关键的是秉持的态度,要勇于拥抱技术,持有开放态度,不能有心理负担,觉得自己年龄大了,很难学会这些技术,更何况还要将其和教学内容很好契合。实际上,教师愿意学就可以走得很远,不愿意学就只能原地踏步或者“逆水行舟”。此外,还要有学习的意识,要相信自己能学好并努力去学,紧跟时代步伐,这点也非常重要。据我观察,课堂上,师生运用平板电脑、交互式电子白板等,可以将文字、图片、思维导图等多种形式的笔记汇集起来,大大提高了教学效率。我们不能因自己很难学会、学通这些技术工具就选择回避,而是要善用它们,用其长处,避开短处。比如,生成式人工智能如ChatGPT、“文心一言”等,已经走入许多人的学习生活中,并且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我有时就会利用这些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文字处理功能,在阅读学生论文时节省一些时间和精力。尽管它们提供的结果不一定准确,但是有了机器的初筛后,人工再去做判断就变得方便很多,有时它们还能发现我们不易察觉的一些错误,从而让人有更多的精力投入细节以外的地方,如更好地把握文章的整体结构等。

数字素养对美术教师来说至关重要。从应用层面来看,网络信息收集与整理、课件制作、视频拍摄与剪辑等都是课堂教学必备的,这些确实能够给教师带来很多便利。美术教材中也渗透有一些信息技术,如人工智能、AI绘画、电子板绘等。回头来看,现在教师应用较多、与日常教学关系较为密切的是课件制作。早期时候,我在会议现场会发现其他学科教师做的PPT都很好,不禁夸赞对方课件制作水平高,交流后得知网络上有大量模板,下载后直接填充内容,非常方便。当然,这些远远不够,如果能进行程序设计就更好了。现在,教师教学中可以运用很多主流的软硬件平台和开源软件,不少教师还能够结合课程需要做简单的程序设计和开发,将更多的提问、讨论等环节以交互和游戏的形式呈现出来,深受学生的喜爱,也更有针对性。但是平心而论,多数技术的功能开发还很不充分。现在的中小学生作为数字时代的原住民,接受度很好,在技术运用上甚至可能超过教师,所以师生教学相长更为普遍。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倒逼了教师的自我迭代和素养提升。

多元技术融合运用,优化教学效果

记 者:为了更好地开展美术教学活动,您认为教师基于不同的教学内容,如何借助现代信息技术提高教学质量呢?在利用信息技术的时候,教师要注意哪些问题呢?

尹少淳:新时代,教师传统的教育教学思维必然会遭受冲击。信息技术的运用,拓宽了美术课程资源的应用范围。在摄影、数字艺术等方面,教师都会运用一些软硬件助力教学,如在平板电脑中安装多种类、强功能的绘画软件。许多学生不喜欢绘画的一个原因是自己画得不像,画得不标准,导致对美术学习望而却步。有了技术的支持,学生绘画路上的一些“拦路虎”问题就能很好地得到解决。

此外,创意也是一大亮点。创意的种类和表现形式很多,软件中各模块的组合、构架、素材库都能帮助师生扩展创意。比如,国产的“画时”软件拥有多种功能,师生绘画过程中所需的不同画笔、笔刷、颜色、滤镜效果等一应俱全,还能满足师生用书法绘画、模拟装裱、变化册页等需求。尽管它和实际的纸笔操作体验不同,但是玩法更多,且有一种特殊的数字味道,让学生少了作画的恐惧。

从操作的便捷性来说,学生不用再担心颜料浪费和卫生清理的问题。从这个角度来看,数字技术让现在的绘画体验更加深刻,这是它不同于传统媒材的独特之处。随着时代发展,数据和资源的来源有了不同于以往的变化。例如,巴黎圣母院失火后,修复和重建工作就需要调用和参考游戏公司制作建筑模型时采集的数据。再如,一些学校已经开始探索VR绘画,提供无限的虚拟3D创作空间,让师生不再受传统纸张的限制。而且,还可多人合作创作立体作品,让学生沉浸式进入即时绘画创作空间,达到可居、可游、可看的效果。

尤其需要注意的是,智慧的古人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中也有很多可以转化为数字资源的内容,如何用新时代的方式讲述国家和民族的故事,是摆在我们所有人面前的重要课题。

记 者:很多教师反映,当前美术教学中存在教学方式单一、学生实践机会不多等问题,课标在教学建议部分也提出要“注重感知体验,善用多种媒材”。那么,在“互联网+”时代,教学方式和学习方式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教师如何看待现代信息技术,在促进教与学方式转换与改进中优化教学效果呢?

尹少淳:前面提到,在数字时代感受到便利的同时,我们也需要辩证地思考一些问题。在这样一个碎片化的互联网时代,如果师生都一味地借助数字平台和媒介接收信息,现实生活中那些灵动、感触又在何方?比如,中国书法和绘画中的笔、墨、纸、砚、墨色和皴法,尽管技术软件也能较好地模拟出类似的效果,但我们知道,能够让学生产生深刻体验和较好学习效果的方式,还要回归纸笔、回归手作,让他们用心用情去感受媒材和工具碰撞的魅力,这样才更有切身体会,为通感体验奠定基础。

多种媒材,事实上包括传统的媒材和现代的媒材两大类。现在,许多学生甚至艺术家创作时会运用芯片、传感器、投影仪而非油画颜料、画布、画笔,这也体现了新时代人们感知和表达方式的变化。举例来说,有的学生经过思考和反复尝试,用平板电脑+软件模拟出剪纸效果,他并没有真的去雕刻,但依然成功地做出剪纸作品。而且,电子作品的颜色以及阴刻、阳刻等镂空效果和纸质的几乎是一样的。这对教师教学应有很大启发:学生运用技术软件进行尝试有了体验后再动手剪纸,可能印象或者认知的角度就不一样了。所以,教师在运用技术助力教学时,需要思考是用一元思想还是“执两用中”的态度来对待。我们既不要排斥纸笔,也不排斥数字化的事物,可以兼而有之。

用数据说话,教学评价要有数据意识

记 者:评价作为教师检验学生学习效果和提升自身教学效果的重要手段,在现代信息技术的支持下,教师怎样才能更好地促进技术赋能教学评价,充分发挥评价的诊断、激励和改善功能?

尹少淳:很多教师对我国的基础教育质量监测比较熟悉,或多或少有过一些参与。事实上,很多学科如音乐等已经开始运用人机对话的方式来提高评价效率。受学科特点和其他原因影响,现在美术学科还很难让技术来批阅学生的作业,给出具体成绩。随着技术的发展与迭代,我们可以大胆地想象一下:未来的美术教学评价可能会更多元甚至具有颠覆性,如果有可能,人工智能将会更全面、深刻地走进师生的学习和生活中。应用VR和AR、MR,加上网络和相关软硬件的支持,一个类似元宇宙、完全由图像生成的课堂就可能形成。在这样的环境下,教师要更加关注学生的表现,尤其是注重学生想法的呈现,而不仅仅是对技法和材料的掌握。

评价学生作品是我们经常遇到的问题,如何评价好还是不好,起码从现在来看,还需要评价者——通常是教师,也会有学生、家长、社会的参与,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和精力。未来也许会有相应的程序,基于模型识别、匹配后自动给出结果,并提供针对性的反馈和学习建议。从我们熟知的几次机器和人类较量的例子来说,深蓝、AlphaGo、ChatGPT等均是因投喂大量学习数据而让机器有了“见识”,从而能够基于数据做出判断。依我看,美术学习的高效率评价也是类似的道理。跨学科合作是必要且关键的,如何能够将那些宝贵的、积累在一线教师和教研员脑中的评价经验转化为可投喂的数据,从而生成模型并不断优化迭代,应该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这样才可能大大提升评价与反馈的效率,让更多的学生受益。不过,尽管技术的能力非常强,但回归本源,能够赋予其灵魂、提供元数据的还是人。这也提醒我们:要有数据意识,要学会用数据说话。

(本刊特约记者房斐系首都师范大学学前教育学院讲师、学前课程教研室副主任、硕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孙建辉